惠甯嫡公主要第一個獻藝?
席間漸次靜了下來。陸郁亭站起來作了簡短的緻詞,隻道國公府已許久未舉辦過宴會,如有不周還望見諒等客套話,末了又舉杯祝陸秦弓生辰吉樂,得償所願。
衆人跟着舉杯慶賀。清焰握着汝窯淡天青釉杯站在人群中,替陸秦弓一陣尴尬。哪知下一瞬這厮泰然自若的聲音傳遍了整個湖榭。隻聽他含笑朗聲道:“多謝儲位的賀禮,陸某感激不盡,先幹為敬!”
清焰聽了嘴角一抽。哪怕兩人不打照面,她都能想象得出此刻他臉上定是透着股漫不經心的慵懶,仿佛世間繁華皆不入眼,可偏偏說出來的話又像掉錢眼裡似的。
随着衆賓客的再次落座,石徹的圓亭響起了兩聲清脆的竹闆聲,亭内不知何時出現了一位白衣美人。此刻她正隔着如煙似霧的帷幔坐在一架漢筝前,如山澗泉鳴般的琴音從她的纖纖玉手流洩而出,竟是《鳳求凰》。
衆人不确定撫琴者是誰,隻隐約可見其姿态典雅從容,琴聲如訴,傾慕之音一浪又一浪拍打着傾聽者的心扉。
一曲終了,餘音繞梁。帷幔被緩緩拉開,一年輕女郎站起來對着廊下的賓客款款一禮,“獻醜了。”
掌聲雷動。女郎站在那裡,清麗的臉龐上笑容溫婉。
“我就說是六公主打頭陣吧!”方才那位猜中了的夫人邊鼓掌邊道。
所以這年輕的女郎果然是公主?
清焰注視着圓亭那邊,隻見一身白衣的六公主已走遠,窈窕的身影消失在花海之中。
公主果然是公主,出場方式都與别個不同。若是換了其他女郎,定是唯恐别人記不住她,恨不能早些将帷幔揭開好大出風頭。可公主不會,高貴的出身使她從容自信,走到哪都是不可忽視的存在。所以她敢出其不意,來個先聞其聲再見其人,以琴音大大方方的示愛,讓人印象深刻。
縱使六公主先聲奪人,但不是有句這樣的話嗎,後來者居上。排在公主後頭的公子與女郎反而越挫越勇,一個接一個起身去後院換衣裳。男子多是舞劍或射箭,或者當衆繪一幅丹青。而女郎們直到許文稚上台之前都無人獻舞,所以她反倒成了第一個。
不得不說貴女們果然是沒多下功夫去鑽營舞技,一身霓裳羽衣的許文稚單獨拎出來算是跳得很不錯的了。清焰并幾個沒怎麼見過世面的小女郎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倒是席間常去宴飲場合的官員并女眷們見多了翥鳳翔鸾的舞伎,便覺得她不過一披着華麗外衣的牽線木偶,一舉一動中都透着股僵硬,毫無感情可言。
一曲舞畢,礙于許家的權勢,長廊内喝彩聲與掌聲此起彼伏。
“月如,差不多該你了,去換衣裳吧!”與清焰同桌的孫夫人對坐在她身旁的小娘子道。
那名叫孫月如的姑娘楚楚可憐的擡起頭,咬了咬嬌豔欲滴的下唇,仿佛下足了勇氣般低聲哀求道:“母親,求您了,月如可以不跳嗎?”
孫夫人擰起了眉,壓低聲音呵斥道:“曲譜一早便遞過去了,衣裳也帶了來,你這會子說不跳,是想丢誰的臉?”
孫月如頭埋得更低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又是這副哭哭啼啼的樣子,跟你死去的姨娘一樣晦氣!你今日就是雙腿斷了也得給我跳完那支舞!”孫夫聲音低得不能再低,但清焰離得近,她聽清了。
原來是沒了娘的庶女。她朝孫月如投去同情的一瞥。
“……是。”孫月如認命了,起身離席去換衣裳。孫夫人不放心便跟在她身後。
隔壁桌的吊梢眼馬夫人望着她們二人的背影,嗤笑道:“哎呀這孫夫人是要捧打鴛鴦啊!”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落入臨近的幾桌夫人的耳中,便有人問道:“此話怎講?”
馬夫人端起酒杯飲了一口才緩緩道:“她那庶女都許了人家了,是她生母娘家的侄子,二人也算是兩情相悅,連婚期都快定下了,這不……”
後面的話她沒再說,但懂的人都懂。
孫夫人逼着孫月如獻藝,無非是想與英國公府結親,可孫大人隻是個五品小官,孫如月又是庶女,就算能入得了陸秦弓的眼,也隻能做個貴妾。
而孫月如顯然是不甘為妾的。想來是命運不由人,孫夫人貪權又強勢,那孫大人想必也是個不中用的,以緻于她無依無靠的隻得委屈求全。
一大桌子山珍海味擺在眼前,清焰忽然覺得索然無味,因為她發現,她與孫月如的境遇是相同的。如果陸秦弓說要納她為妾,方家會不會想都不想便連夜将她塞進小轎子裡送進陸府呢?
她不知道。她隻知道,如果真有那一天,興許去求陸秦弓還比求她外祖母來得有用。
她興緻缺缺的模樣沒逃過馬夫人的眼,隻聽她饒有興緻地問道:“趙小娘子今日是否也要獻藝呢?”
揶揄的神情讓她那張本就不和善的臉顯得更加刻薄。
“是。”清焰隻簡短地道。
馬夫人:“聽說趙小娘子最近在學醫,不知你是不是要給我們表演如何研磨藥粉呢?”
夾槍帶棒的,清焰并不想理會,隻微笑道:“您待會便知道了。”
馬夫人這人就是什麼事都要摻和一腳的性子,如今一拳打在棉花上,便冷哼一聲:“那我倒要拭目以待了。”
清焰仍是微笑,目光遙遙地落到站在圓亭中央那位年輕的公子身上。他一身小麥色的肌膚,猿背蜂腰,笑容爽朗,一看就是個武官。清焰覺得他好生臉熟,忍不住多看兩眼,誰知那公子忽然朝着她的方向咧嘴一笑,手中銀槍破風而出,舞出了千軍萬馬之勢。
清焰被他矯健的身姿吸引,目光不由自主随着他的身影移動。
年輕公子旋轉間不忘朝清焰投來快速的一瞥,見她正一臉贊賞地望着自己,舞得更賣力了,隻幾個騰跳,他堅毅的臉龐便滲出了細細的汗珠。
一槍舞畢,清焰跟随衆人鼓起掌來,若不是身邊太多雙眼睛盯着,她都想直接朝那位公子吹幾聲口哨喝喝彩了。
年輕公子樂不可支,樂癫癫地将場地讓了出來。
接下來上場的是孫月如。
她身形纖細,如柳葉風前輕搖拽,奈何動作稍顯敷衍,隻得了稀稀落落的幾道掌聲。所以當她重新換回那身青衣再次落坐時,臉上淚痕猶未幹。而孫夫人早已連正眼都不給她一個了。
感受到清焰關切的目光,孫月如朝她勉強笑笑,便低下頭小口小口地吃着擺在她面前的八寶鴨子。
“吃吃吃,就知道吃!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孫府苛待你呢!”孫夫人刀子似的眼神剜向孫月如,咬牙低聲斥道。
孫月如放下筷子,眨巴着大眼睛努力将湧出眼眶的淚水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