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焰感覺自己的背重重地砸在一條正探出頭來覓食的錦鯉身上。沉入冰冷的湖水的那一刻,她聽到一聲尖叫:“趙小娘子落水啦!”
人群一陣騷動。
電光火石之間,廊下有一人縱身躍入水中。衆人又是一聲驚呼。
清焰想借着水流的浮力撲騰出水面,不料雙腳被湖底下的蓮莖纏住,一時掙扯不得。慌亂之中,她看見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正快速地向她遊來。
清焰暗道一聲糟,她可不想在這節骨眼上被任何一個男子給撈到岸上。
情急之下,她雙腿奮力一蹬,腳上的繡花鞋随之脫落,纏着她雙足的枝莖也随着她的動作被連根撥起。顧不了許多,她放開手腳奮力往岸上的桃林遊去。
濕漉漉的她剛爬到岸上,低頭一看,見自己一身紗衣全粘嗒嗒地貼在身軀上,她顧不得一隻腳沒穿鞋子,撐起手臂就要往桃樹躲去。
“趙清焰?趙清焰!”
有人喊她,聲音很熟悉,很焦急。
清焰撥開一簇垂到地上的桃花往水榭那邊張望。隻見一汪碧水被湖中那人攪出一個又一個漣漪,七色錦鯉驚得四散奔逃。
“趙清焰!”那人又喊了聲,一頭紮進水裡,片刻後再次浮出頭來。
“小燈豆!”這一聲呼喚因為焦灼而微微有些破音。
清焰蓦地瞪大了雙眼。
難道是他?
她忐忑的地朝着湖面輕聲道:“将軍?”
水裡的那人猛地轉過身,一張俊逸非凡的臉如開弓的箭镞般射入清焰眼中。她整個人都被定住了,紅唇微張地坐在地上,呆若木雞。直到那人撐着手嘩啦一聲跳到岸上,清焰猛地眨巴了下眼睛,凝固的表情才緩緩融化。
“你還好嗎?”陸秦弓單膝跪地,雙手一把抓住清焰的單薄的肩膀,大口的喘着氣,漆黑的眸裡溢滿了擔憂。
看着那雙與陸秦弓一樣的眼眸,清焰下意識地點點頭,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眼前人頭頂玉冠,幾縷劉海淩亂,水滴沿着寬闊飽滿的額頭一路蜿蜒向下,在遇到那清晰又緊緻流暢的下颌時堪堪頓住,最後才如白玉砌成的屋檐下的雨滴,叮叮往地上了墜去。
他怎麼将臉上的大胡子給剃了?
“陸秦弓?”清焰朱唇輕啟,緩緩地吐出這三個字,帶着股不确定。
撲哧一聲,陸秦弓被她傻乎乎的模樣弄得忍俊不禁,他松開了手,促狹地道:“你以為是誰?”
他把他的面具摘掉了。
清焰眼波流轉,她緩緩的朝前伸手,想要觸摸他光潔的下巴,卻在即将觸到那頓住。
沒了大胡子的猶抱琵琶半遮面,陸秦弓俊朗的面容在春日明媚的陽光下一覽無餘。水滴附着在他緊緻的臉龐上,那肌膚與上京大多貴族男子的白皙不同,它是淺淺的健康的小麥色。濃眉,一雙黑目如深邃而廣闊的汪洋,鼻梁窄而挺直,下唇微厚,顯得他心軟,看起來軟糯又多情。
她凝視着這樣一張至少年輕了十歲的臉。
嗚呼……微不可聞的歎息從喉間逸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湧上心頭,酸酸的漲漲的。
這便是人們口中容冠京都的陸家三郎嗎?難怪他與淩王幾人甫一現身,一向矜持的貴女們都面帶桃花,難掩嬌羞。
浮雲掠過,在陸秦弓帶着笑意的眸中投下一片幽深的陰影。
眼見着那雙濕漉漉的美眸各種情緒更疊,驚慌過後是驚訝,最後是驚豔,陸秦弓唇角壓都壓不下去地住上翹。他微微俯身向前,等着那水蔥般的食指再次落在自己的臉頰上。随着她柔荑的遞進,他的心撲通撲通狂跳。然而期盼中的事情并沒有發生。
那條玉臀直接越過陸秦弓的臉落在他的頭頂,像隻蜻蜓落在水面上,隻一瞬間,又展着透明的小翅膀飛向了山野間。
他心裡頓時一陣空空落落的,雙唇正要不滿地撅起,忽見清焰手中撚着一片桃花,眼眸低垂,欲語還休。
她方才是在幫他拿掉掉落在發間的花瓣?
幹涸的泉眼忽然湧出了潺潺細流,陸秦弓眉梢眼角染上歡愉,心湖裡的魚兒久旱逢甘霖,歡快地在水裡撲騰着,小小的尾巴一搖一擺。
他一改往日的從容不迫,手腳不知往哪放,但又好面子,不想在心上人面前現出窘态,便輕咳一聲,擡手将垂落在額前的碎發撥到一邊。
清焰被他忸怩的神态逗得撲哧一笑。
冷不丁的,陸秦弓俊臉暴紅,他狠狠地瞪了眼清焰,“你笑什麼?”
清焰對他的冷臉已經見慣不驚了,更何況在這樣的氛圍下,他的疾言厲色顯得如此軟綿無力,任何人看了,都會覺得這不過是略帶無奈的埋怨。
見清焰不答,他再也繃不住,硬邦邦的語氣不知不覺染上了笑意:“嗯?你說呀,你到底在笑什麼?”
這一聲“嗯”,尾音拖得老長,帶着些祈求,像羽毛輕輕劃在清焰的心尖上。
等不及回答,蔣氏的聲音從對面的廊下傳來:“三郎,你們沒事吧?還不快帶趙小娘子去換身衣裳?”
陸秦弓恍若大夢初醒,他低頭一看,這才發現清焰的紗衣此刻正緊貼着在一身的冰肌玉骨,玲珑的曲線盡收眼底。
一想到她方才在台上颠倒衆生的模樣,連一向清高自持的謝祈都雙眼發直,若再被人瞧見她此刻的楚楚之姿……
陸秦弓一陣煩躁,恨不能将她揣兜裡帶回他的景明堂藏起來,再不讓任何人見到這樣一幅絕美的風景,免得他們與他一樣,對她起了觊觎之心。
觊觎?呵!是觊觎啊!他曾還嘲笑過謝嘉,如今算是自己搬石頭砸自己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