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長莺飛,國宴之後便是春獵。
帝後出行,自是一呼百應,衆星捧月的。一大早,從朱雀街到城門外都站滿了圍觀的百姓,人山人海,熱鬧的場面與陸秦弓班師回朝那日不相上下。
清焰沒有去湊這個熱鬧。
前幾日連綿的春雨,庫房裡囤着的藥材都受了潮,她與楊晴連着忙了兩日,連慕春都被揪過來幫忙了,才将尚能入藥的一一挑出來晾曬。
偏昨夜裡又下了一場急雨,傍晚時分,地上的水氣已被春日柔柔的日光蒸了個透,來醫館抓藥看病的人漸漸少了。
清焰長籲一口氣,忽聽大門處熙熙攘攘,一群人魚貫而入。為首的壯年男子面白無須,身穿大紅蟒衣,頭戴三山帽,正疾步往裡走。她一看,這不正是禦前内侍黃廣松嗎?
其他人不知他是誰,但見他衣着富貴,氣勢淩雲,身後又跟着近十餘個身着甲胄的侍衛,身處王都,沒吃過豬肉卻也見過豬跑,衆人隻怔愣了一瞬,便自動自覺讓出了一條道,個個垂手而立,大氣都不敢出。
鄒仁善懶懶一掀眼皮,待看清來人,連忙放下手中的狼毫迎上前行禮。
隻聽黃廣松朗聲道:“陛下口谕,宣鄒仁善觐見。”說罷又對鄒仁善耳語兩句。
鄒仁善聽完,面色劇變,轉身朝清焰的方向看去一眼,竟連一句交待的話也沒留,便急匆匆背起藥箱跟在黃廣松身後去了。
清焰咯噔一下,她下意識的看向楊晴,哪知她也是一頭霧水的模樣。
“聖上不是在城郊五十裡外的皇家獵場舉行春獵祭典嗎?為何忽召師公去,該不會是有人重傷了吧?”清焰憂心忡忡,更令她坐立難安的是,鄒仁善臨行前的那一眼。
楊晴也蹙起了眉,思忖片刻才道:“别猜了,等師父回來再問問罷!”
話音剛落,隔壁的王氏又沖進來,人未至聲先到:“楊姑娘趙姑娘,你們聽說了沒,聖上的儀仗回宮了!哎呀,定是出大事了,往年春獵,沒個五六天可成不了。”
清焰與楊晴猛地轉過身,難道,真是皇帝或是哪位皇子受了傷?
“王嫂嫂,你可看見隊伍裡少了什麼要緊的人?”清焰忙道。
可王氏也是聽人說的,她哪裡知道外頭是什麼情況。
一時間,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衆人提心吊膽,不知不覺,天已擦黑。
清焰與慕春就着最後一點微熹将簸箕裡的黨參再挑揀一次收回庫房,才剛将門鎖上,忍冬便找了過來。
臨近出閣的日子,她近來輕易不得出門,這會子怎麼找上來了?
清焰見她神色慌張,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姑娘,不好了,舅老爺他失蹤了!”忍冬撲上前,抓着清焰的手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清焰驚得手中的鑰匙都差點握不穩,她失聲道:“怎麼回事?”
忍冬帶着哭腔道:“是二姑娘,她讓府裡的馬車來接,聽車夫說,老爺在圍場失蹤了,是宮裡派了大人來報的,隻說陛下已經派城防軍去找了,現在府裡已經亂成一鍋粥。姑娘,咱快些回去看看吧!”
清焰聽得兩眼發黑,差點一頭栽倒在地,待稍稍平靜心緒後,她将鑰匙塞給楊晴拔腿就往外跑。車夫早已将馬車停在了醫館外,隻等清焰三人坐定,便風馳電掣趕回方府。
清焰跳下車,一路往裡趕,目之所及,下人們個個苦着張臉,如喪考妣,隻差将“天塌了”這三個字刻腦門上了。她抓住一個婆子,急急道:“老夫人他們呢?”
那婆子扁了扁嘴,低聲道:“都在老太爺處,二姑娘跟姑爺也來了。”
清焰二話不說趕往方歲安的院子,越往裡走,越能感覺到往日靜谧平和的氣氛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壓抑與哀恸。一院子的侍從見了她,皆不作聲,默默地往後退。清焰往前走,發現除了方淮與劉氏,其餘的人具在,連遠在國子監的方隐舟也被叫了回來。
方隐螢的侍女采芙眼尖,率先叫了聲表姑娘,屋裡頭抱頭痛哭的柳氏母女這才擡起了頭,面上淚痕猶挂。
說時遲那時快,清焰前腳剛踏進屋子,柳氏便放開方隐熒,蹭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朝清焰撲去。清焰人被她撞得蒙頭轉向,還未回過神,雨點般的巴掌拳頭便往她身上砸下來。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這個掃把星害的!”她拉扯着清焰,叫得聲嘶力竭。
衆人沒想到一向端莊的柳氏竟如此歇斯底裡,一時之間都驚呆了。忍冬與慕春最先反應過來,忙去拉開柳氏。然而兩個瘦弱的少女如何敵得過已經失去理智的婦人,屋子裡刹時亂作一團,隻一瞬間,清焰細白的臉頰硬生生被柳氏的指甲刮出了一條細長的血痕,血珠子滋啦一下直往外冒。
忍冬驚得大叫,一把将清焰護在懷裡。
方隐舟如夢初醒,忙大步上前,卻被柳氏喝住:“你給我站住!這賤蹄子害了你的父親,你竟還要護着她,是還嫌她不夠晦氣嗎?”
方隐舟住了腳,他紅着眼眶,一時間進退兩難,“母親,朏朏的臉都被你打壞了!”
方歲安與方隐熒這才看清了清焰臉上的傷痕,皆倒吸一口涼氣。
“她就該打!”柳氏咬牙切齒,“長着這麼張不安分的臉,與其留着當個禍害,不如毀了去!”
說罷揚起手又上要前。
“夠了,還不快将人拉開!”方歲安大喝道,門外看熱鬧的仆婦這才上前将柳氏按住。
柳氏眼睛紅腫,頭發也亂了,半邊的褙子挂在肩上,好不狼狽的模樣,然而她一雙眼睛卻有熊熊怒火在燃燒,仿佛下一瞬就要将清焰挫骨揚灰。
清焰臉頰火辣辣的疼,她輕輕拂開忍冬伸過來的帕子,目光在衆人面上來回梭巡,隻聽她平靜地道:“外祖母呢?”
不問還好,一問,方才平息些許的柳氏又暴起,她指着清焰的鼻子,目眦盡裂,“你還有臉問!你外祖母一聽你舅父失蹤,急火攻心,當場就暈了過去。”
她伏在梁媽媽肩頭哀哭不已,“自從你入了我方家的門,我們是一天安甯的日子也沒再有過,每日被人别人指指點點,天爺呀!這到底造的什麼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