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猛地回頭朝方歲安撲跪下去,“父親,兒媳今日把話擱這了,這個家是有她沒我,有我沒她,您若真為方家的子孫後代着想,就應該即刻将那掃把星攆出去!”
方歲安沉默了,一屋子的人沉默了。
清焰貝齒死死地咬着下唇,垂眸不語。良久,她才聽到方隐熒用顫抖的聲音道:“……母親?”
“父親是做不了這個決定嗎?”柳氏緩緩站起來,“自母親将她從莊子上接回,先是大郎落榜,再到他原定的婚事吹了,現在輪到老爺失蹤,下一個又該是誰?是兒媳我嗎?這頭上的鍘刀何時落下?與其惴惴不安,不如現在就給自己一個痛快!”
話音未落,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方歲安身後的柱子撞去,幸而一旁的管事反應快拉住了她。饒是如此,柳氏的額角還是被磕破了,開始往外滲血。
方隐舟兄妹倆撲過去抱着她哭個不停,屋子裡又亂作一團。
柳氏扯着一雙兒女的手,氣若遊絲,“快呀,将那掃把星轟出去!”
方歲安見此情此景,長歎一聲,終是妥協了。他看向清焰,赤紅的雙眸閃過一絲為難。
“清兒……”
“外祖父……”清焰打斷他,想給彼此都留一點體面,她緩步上前朝方歲安跪下叩了三叩,“多謝外祖父一直以來的照拂,怒清兒不能在您膝下盡孝了,還望您保重身體,福壽綿長。”
她說完便站了起來,走得幹脆利落。
在場的每個人都知道她話裡的意思,一時皆神色複雜。柳氏終于得償所願,她整個身子都松懈下來,又開始無聲的哭泣。
濃稠的夜色鋪天蓋地壓下來,圓月挂在柳梢頭,卻無法溫暖離人的心。
清焰去了靜安堂,不是為了尋求庇護,她是去告别的。
莊媽媽看見她臉上的劃痕,先是一怔,繼而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簾。她告訴清焰,大夫來看過了,劉氏并無大礙,隻是受了些刺激罷了。
“我能看一眼外祖母再走嗎?”清焰哀求道。
莊媽媽進到裡屋,片刻後又出來,隻道劉氏未醒。清焰隻好朝着寝室的方向又叩了三叩。
慕春跟在她身後,淚光閃爍的,她已經知道清焰要做什麼了,可是她的身契在劉氏手上,她是不能跟清焰走的。
果不其然,清焰拉着她的手道:“你留在靜安堂罷,待外祖母醒了,她會再給你安排一個去處的。”
“姑娘……”慕春抓着她的手,說什麼也不肯放開,“姑娘要不再等等,等老夫人醒了去求求她吧!
清焰搖了搖頭,勉強朝她笑笑,“保重。”
“姑娘……”慕春蓄在眼眶裡的淚水開始決堤,她又去拉忍冬,哪知這兩人的神色如出一轍,平靜得仿佛被趕走的不是她們。
二人回到攬月齋,屋裡頭漆黑一片,忍冬點了幾盞燈便翻箱倒櫃地找藥給清焰擦臉。
“夫人真是……太可惡了,打哪不好,偏打臉!”忍冬氣得小臉通紅。
昏暗的燭光下,清焰的臉泛着瑩潤細膩的光澤,象牙般的白皙,偏偏眼睑下一道細長殷紅的傷口,就像精美的刺繡被火燎了一個洞,讓人忍不住大呼暴殄天物。
清焰倒是挺心平氣和的,這樣的小傷口,處理得當的話,幾天便好了,也不留疤。
隻見她邊收拾東西邊道:“她也是關心則亂……”
什麼關心則亂,明明就是遷怒,遷怒!忍冬一想起方才的情形就窩火,可這節骨眼上,她又不想清焰煩心,便強壓着怒意将角落裡的箱箧搬出來。
清焰的東西不多,除了這大半年來自個添置的小玩意兒,其餘的全是方府幫忙置下的。
“将書畫都帶上,衣裳略帶幾件換洗的便可。”清焰将屋子環顧一周,到底也住了好些時日,終究還是覺得不舍。
忍冬卻不答話,她站在清焰的書案前一動不動,良久才轉過身來,手裡拿着一頁信紙,絹秀的字迹與她眼中的淚在燭光下隐約可見。
“你什麼時候背着我們寫了這玩意兒?”忍冬哽咽着,醞釀好的質問在出口的一瞬間卻變成了心疼:“你那腦袋一天到晚的胡思亂想些什麼?!”
清焰終于看清她手上信紙的内容,上前劈手奪過,她将信紙放到燭火上,随着火舌的舔舐,上面的字也與灰燼融為一體。
她故作輕松道:“若不是被你翻出來,我都忘了我寫過這東西了。”
忍冬扁着嘴,努力地将奪眶而出的眼淚憋回去,她笑得比哭還難看,“以後再也不許寫這麼不吉利的東西了。”
清焰笑着點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凜冬已過,正春暖花開時,眼前這一片正道坦途,她比任何人都珍惜。
主仆二人又緊趕慢趕地收拾,忍冬邊疊衣裳邊道:“也不知道舅老爺情況如何,真真是讓人擔心。”
清焰又何曾不擔心呢?此刻她的心宛如一隻被丢進油鍋的青蛙,鍋蓋一蓋,兩眼一抹黑,除了無濟于事的蹦達幾下,剩下的便是被滾燙的熱油炸個遍體鱗傷。
從進門的那一刻,她便想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可柳氏方才那副樣子怎能容她好好說話呢?清焰一歎,以後還是離她遠些吧,動不動就要死要活又撓臉,神仙也頂不住啊。
“等二姐姐來了再問問清楚吧!”清焰道。
忍冬卻很忐忑,“二姑娘還會來嗎?”
“會的。“清焰笃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