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山頂的屋脊上,兩隻小麻雀在唧唧喳喳,小翅膀撲騰着,鬧了一陣,又雙雙飛走了。
慕春支着下巴坐在石桌前,雙眸追随着蒼穹下那兩道自由自在的身影,忽地一歎:“衛參軍,我說将軍怎麼老是動不動就發脾氣?”
衛聰幹笑兩聲,他也不懂,怎麼一向從容不迫的陸秦弓在清焰面前就完全換了個人,這還是那個在衆人眼中運籌帷幄的鎮北将軍?真是沒眼看。
“都這麼久了,你家姑娘應該哄好了吧?”
慕春聳聳肩。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貓下身子蹑手蹑腳走到窗棂下伸長了脖子去偷瞧。隻一眼,衛聰就壓着嗓子叫了起來:“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快走快走!”
他拖着慕春倉惶而去。
屋裡的清焰不曉得外頭發生什麼事,兩條玉臂依舊緊緊地箍在陸秦弓的頸上。她仰着頭,吐氣如蘭:“你真的很奇怪,明明支持我學醫,為何我給病患上個藥,你卻生氣呢?”
陸秦弓原是有些怨氣的,氣她可以神色平常地跟别的男子談笑風生,卻在人前裝作與他不熟,明明他才是最應該站在她身邊的人,可她呢,每次都離得遠遠地,恨不能拿把劍劈出條楚河漢界。
可現在她整個人挂在他身上,兩人的身體隔着薄薄的衣料,緊密無間,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兩團酥雲随着她的呼吸緩緩起伏。陸秦弓被撩得喉嚨幹澀,連呼吸都重了幾分。他低頭凝視那張美人面,一汪春水近在眼前,波湛橫眸,清泠泠的,仿佛能一眼看穿他人内心深處的惡念。
陸秦弓無處遁形,他擡手覆上了那雙眸子。掌下有蝶翅撲棱,又聽清焰一聲輕笑:“你又怎麼了?”
陸秦弓放下手,滿腔怨憤早已消散,不知去往何處。他低低地道:“我不生氣了。”
氣消得真快!清焰展顔一笑,“真的?”
陸秦弓嗯了聲,擡手撥開她鬓邊的碎發,鬼使神差地往她額頭親了一口。
清焰愣住了,他的雙唇所帶來的溫度随着親吻的位置一路漫延,灼燒着她的臉。午後的陽光從敞開的窗戶外偷偷溜進來,覆在美人羞紅的粉面上,宛如春風中悄然綻放的桃花。
時間仿佛靜止了。
陸秦弓輕撫清焰的臉頰,那兒曾有一條細細的傷痕,現下已恢複如初,滑嫩的肌膚甚比上好的瓷器。
他又是一歎:“我隻是想……等你得空時,能把我在你心裡的位置再往前挪一挪,不求排在學醫的前頭,但至少不能太靠後。”
“好吧!等得了空,我給你挪挪。”清焰俏皮一笑。
得到滿意的答案,陸秦弓嘴角不受控制地又向上揚起,清焰凝視着他深邃的眉眼,緩緩地将頭枕在他的寬闊的胸膛上。她環着他勁窄的腰,深嗅一囗屬于陸秦弓身上獨有的氣息。
令人安心。
“将軍心悅我,是何時開始的?”
陸秦弓不加思索道:“自見你的第一面開始。”
清焰錯愕,站直身子,“可是你那日兇得很。”
陸秦弓頓了頓,“不是在宮宴上。”
清焰一怔。不是宮宴那日,那麼……
“是在你凱旋的那天。”她笑了起來。
陸秦弓點點頭,那一日他站在了他短短二十三年人生的至高點上,鮮花着錦之中不經意的一瞥,落雪堆砌的屋檐下,少女身披紅衣立于窗前,宛如一株種在窗台上幽幽散發暗香不與百花争春的臘梅,遺世獨立。
隻是那一眼,他的心就在不知不覺中沉淪了。
“你呢?”陸秦弓問道。
清焰搖了搖頭:“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她竟不記得了!氣血上湧,陸秦弓渾身拔涼拔涼的,像被人從熱氣氤氲的澡盆子裡提溜出來,衣裳都不及披便丢到冰天雪地裡。
他擰起兩道濃眉,老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你真的不記得了?再給你一次機會,說錯話是要打手闆的。”
清焰見他一本正經,薄怒中又帶着些許不甘,抿嘴一笑,又将頭貼了過去,“我是真的不記得了,因為将軍是在不知不覺中占據了我的心的,等我發現的時候,好像已經有些來不及了……”
這還差不多。陸秦弓聽完開心得差點搖頭晃腦,他将懷中的人兒又摟緊了些,語氣出奇的溫柔:“來不及什麼?嗯?”
“将軍出身簪纓世族,又有功績加身,兼之氣宇不凡,是上京多少女郎夢寐以求的夫君。我小小醫女,無父無母,身份與你天差地别,所以,世人看待我們的眼光都是不公平的。将軍身為男子或許感受不到,但我卻無時無刻不活在别人的輕視之中,這種情況不會随着我嫁給将軍而改變,因為在世人眼中,我離了你,便什麼也不是了。”
陸秦弓聽清焰娓娓道來,先是因她對他的肯定而心花怒放,可當他聽到她因為身世的原因而自苦時,對她的憐惜頓時被放大了無數倍,将他的心撐得四分五裂,痛不堪忍。
“你覺得你配不上我,所以想懸崖勒馬,讓自己不要陷得太深?”
清焰默不作聲,緩緩地點了點頭。
陸秦弓歎息着,他放開清焰,執起她的手道:“人命至重,有貴千金,一方濟之,德逾于此①。你為醫者,用這隻手來救死扶傷,這難道不值得欽佩嗎?人的高低貴賤并不是以身份來衡量的,而是他的所做所為。
我承認,許家想與英國公府強強聯手,皇後那邊也在拉攏我,但無論是許文稚還是謝謹華,她們都不是我想要的。我陸秦弓的妻子,可以沒有顯赫家世與驚世才貌,因為這些我都有,我不需要她來給我錦上添花,隻盼在我潦倒時,能雪中送炭,榮辱與共。所以,你隻需做好你自己,不要再妄自菲薄了,好不好?”
這番剖白說得情真意切,連石頭鑄的心都能融化,清焰要說不感動,那肯定是假的。
“将軍說要準備萬全才能向我提親,我可以等,一年三年甚至十年。隻是這短短半年,我對世事難料這四字已深有體會,身處皇城,人心難測,今朝不知明朝事,将軍不是我一個人的将軍,也同屬于大曆千千萬萬子民,現下北涼有意與大晉互結秦晉之好,西琳公主身份尴尬,恐難有皇子願與之相配,但她的身份擺在那,若想不辱使命,唯有将軍接了這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