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焰深看他一眼,一言不發地爬起來鑽進去坐定。車轱辘發出吱嘎吱嘎的輕響,像旅人匆匆歸家的腳步。
他們去了武真坊。
當清焰仰頭望着眼前這座簇新的三扇朱漆大門時,終于知道陸秦弓要帶她去哪裡了。
檐下還未挂上牌匾,可她聽見門口的守衛喊他——侯爺。
清焰一怔,以眼神詢問陸秦弓。
“以後這裡就是鎮北侯府了。”陸秦弓道,“走,我帶你去看看!”
陸秦弓的這座宅邸修繕得極好,可謂飛檐錯落,一步一景,每個院子都綠油油的,後面還有一個大花園,圍着湖榭逛一圈,沒有一個時辰都走不完。真的很清幽雅緻,簡直是清焰夢想中的家。
陸秦弓道:“這園子荒了好多年,工部偶爾會派人來打理,但空蕩蕩的終究是缺了人氣。你看,樹都長得比屋子高了。”
清焰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綠樹參天,一派欣欣向榮。
“不過我覺得這樣也别有一番風緻,所以便命他們在修葺一新的同時又保留一些原有的随性。你覺得怎麼樣,喜歡嗎?”
清焰笑笑,現在說喜歡,還太早了點。
陸秦弓見她一派雲淡風輕,好勝心又被激起——他今兒一定要讓她歡呼雀躍,流連忘返,迫不及待地想要成為鎮北侯府的女主人!
兩人在春末溫柔的晨曦中閑庭信步。
有花匠正在牆根底下用砍刀清理牽牛藤。清焰多看了兩眼,隻見藤蔓沿着矮牆攀爬而上,未到開花的季節,大片綠色宛如瀑布傾洩而下,再這樣任由其野蠻生産,沒幾個月牆頭的瓦片都要被扒拉下來了。
再往前走,又見七八個奴仆正在拿簸箕分裝着什麼東西,走近一看,原來是去了葉子的水仙花,圓圓的莖頭還沾着微微潮濕的泥土,看樣子像剛挖上來不久。
清焰的心撲通撲通跳着,她轉頭看着陸秦弓,眼裡全是驚喜。
啊呀,難怪他之前問她喜歡什麼花。
陸秦弓得意地笑道:“這一片空地我辟了大半種各種品種的水仙,還有一小塊地離湖邊挺近,就留給你做藥圃。”
他好像有點不确定,轉過身帶着點忐忑地問道:“我看你院子裡有幾個花盆都種上了各種草藥,反正這兒地方大,權當給你消遣了,可鐘意?”
清焰沒想到還能雙喜臨門,興奮得整個人都撲到陸秦弓懷裡,她勾住他的腰,瑩潤的小臉沐浴在柔柔的晨曦中,濕漉漉的大眼睛裡閃着異樣的光彩。
陸秦弓愣了一下,一聲低低的笑從喉間逸出,聽起來很是愉悅。他從善如流,不加思索地将她納入自己的懷抱中。哪知這溫存來得快去得也快。清焰忽然放開了他,一下子彈開幾步遠。她偷瞥一眼已經挑着擔子走遠的工匠們,擡手将鬓角的碎發撩到耳後,臉頰發燙。
陸秦弓隻是抿嘴看着她笑。他太清楚她了。在方府的大半年使她變得循規蹈矩,人前人後總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可她骨子裡不是這樣的。一個會對着凱旋而歸的大軍吹囗哨的少女,爛漫不羁才是她的底色。
說到底,他們都是一樣的人。
“可是我每日要上醫館,這麼大的藥圃,實在是顧不上來啊!”清焰既無奈又甜蜜地道。
陸秦弓深深看她,繼而歎氣道:“豆兒……”
“什麼?!”清焰打斷他,瞪大了雙眼,平時一囗一個小燈豆也就算了,這會兒怎麼還變成豆兒了?
她道:“将軍可以喚我的小名。”
“朏朏?”陸秦弓挑挑眉:“我不喜歡。”
清焰更驚訝了:“為何?”
“因為你不是誰的寵物。”
清焰聞言怔住了,良久,她朝陸秦弓綻開一抹清妍的笑。其實,她也并不是很喜歡這個小名,隻不過從小叫到大,她都習慣了,況且一個小名而已,她實在不必要去鑽牛角尖。
陸秦弓見她嫣然含笑,料定她心情不錯,便趁熱打鐵,道:“阿清,我想盡快迎你過門。”
“将軍是怕夜長夢多嗎?”
陸秦弓不言。他的确是怕了。以他現在的勢頭,認祖歸宗是遲早的事。陸府之子的身份終究是要比皇子自由得多,他必須要趁早。
清焰見他沉默,便當他默認了,她笑了笑,封侯拜相有千般好處,卻又有那麼一點不好,那就是失去了自由。
“阿清,等我們成婚後,我會請前禦醫嚴老先生來府中給你教授醫道。”陸秦弓道。
清焰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呆了片刻,直到陸秦弓又問了句:“你覺得好嗎?”
“不好!”清焰答得斬釘截鐵。
陸秦弓就料到她會這麼回答,他歎了口氣,執起她的手道:“嚴老先生的醫術雖比不上鄒老先生,但放在整個太醫院,也是無人能匹的。”
“将軍答應我,成婚後可以繼續學醫,就是這麼個學法?”清焰凝視着陸秦弓,眼睛裡的哀傷一點一點漫延開。
“你…不願意嗎?”
“不願意。“清焰微笑,搖了搖頭。
她若是願意,大可自個買幾本醫書在閨房裡頭死記硬背,何必每天起早貪黑跑去醫館呢?何為學以緻用?空有一身本領,卻無處施展,要是楊晴知曉,定會痛罵她一頓。況且,她一刻也沒有忘記自己當初學醫的目的——她不想渾渾噩噩度日,她不要做那種每日站在影壁後等夫君歸來的小妻子。
若她答應了陸秦弓,那麼她的一生都将掌握在他手中。他與她的身份地位本就是不對等的,若将來他想對她做什麼,她根本無法反抗。
“為何?”陸秦弓竟沒覺得太意外,但聽她拒絕待毫不猶豫,心裡還是堵得慌。
“因為……人心易變,慎勿将身輕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