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北侯府的馬車一路載着清焰三人到了錦川街的桂香齋。
烈日當空,淮江邊的柳樹随風搖曳,如少女纖細的腰肢,輕盈靈動。夏蟬隐于其中,鳴聲如筝,一浪接一浪,直撲人的耳膜。清焰卻莫名的覺得親切,因為她在銀溪莊那四年,每到夏日,蟬鳴也總是這般洶湧鼎沸,令人的心也跟着燥動。
“清姐兒,慕春做了冰鎮酸梅湯,進來喝口解解暑罷!”王氏遲遲不見清焰,跑到門口催促道。
清焰應了聲,腳步未動,忽聽遠外傳來陣陣吆喝,越來越近。清焰順着聲音望去,隻見一艘五丈餘長的龍舟正歪歪斜斜地朝這邊來了。
清焰以為自己眼花了,忙朝岸堤走去,定睛細看,那翹起來的船尾與船首上龇着兩排大牙的龍頭,妥妥的一艘龍舟啊!船上二十多個雄壯又力的漢子正手忙腳亂地扒拉着船槳,許是過于生疏,那船仿佛脫缰的野馬,完全不聽使喚,一群漢子神色緊張中又帶着些許忐忑,手腳并用的,恨不能讓頭發絲兒都出一份力。
清焰撲哧一下笑了,這是……在練習扒龍舟?
船上的漢子也看見了岸上的美人,動作慢了下來。船首的年輕男子不滿地回身斥罵幾句,目光不經意間掠過江岸,忽地頓住,繼而興奮地喊道:“快,劃過去!快快快!”
底下一片噓聲,二十來人又使勁扒拉着般槳往岸邊去。
清焰蹙了蹙眉,轉身往桂香齋去。
“趙姑娘!趙姑娘!”年輕男子見她要走,急得槳也丢了,朝着江岸一通大呼小叫。
清焰疑惑地回頭,那年輕人忽然站起來,長臂猛揮,“等等!趙姑娘,等等!”
清焰越發納罕,奈何日頭曬得人雙瞳發暈,那人的輪廓迷迷糊糊,就是瞧不真切。忽然,撲通一聲,一道颀長的身影猛地往江中紮去,沒一會便遊到近前,他張開雙臂讓半隻身子浮在水面上,用充滿驚喜的聲音又喊道:“趙姑娘,是我呀,韓奇!”
清焰這才看清那人的面貌,真的是韓奇。
她笑道:“小韓将軍,你怎麼在這?”
韓奇不答,劃拉開四肢往岸邊遊去,幾下便遊到岸邊的石梯邊,隻胡亂抹了把臉上的水漬,便撒開長腿三兩步爬了上去,急不可耐的模樣,仿佛再晚一步,清焰就要跑了。
船上噓聲更大了,韓奇邊往清焰那走還不忘回頭朝那夥壯漢狠狠瞪去。
“趙姑娘,好巧啊!”他站在清焰幾步之遙的地方,全身沒一處是幹的,薄薄的衣裳緊貼着健美的身軀,水滴沿着發頂一路向下,沒一會腳下便積了一灘水,那模樣真是滑稽又狼狽。但他卻渾然不覺,仍舊朝清焰笑得燦爛,一口大白牙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緊接着,一條繡了水仙花的帕子遞了過去,“小韓将軍,擦擦臉罷。”
韓奇俊臉倏地一紅,他接過帕子,小心翼翼地在臉上才抹了兩下,一股淡雅的茉莉香氣直沖鼻尖。他動作不由得緩了下來,最後将将擦了幾下便捏着帕子一個勁兒朝清焰傻笑。
“擦好了?”清焰朝他笑道,示意他歸還手帕。
韓奇看了看半濕的帕子,有些不好意思道:“要不我洗幹淨了再給你送過來?”
“不礙事的。”清焰道。
韓奇隻好将手帕遞過去,清焰接過後笑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韓奇道:“再過二十天便是太後娘娘七十大壽了,我們練習扒龍舟,介時在淮江這兒表演給她老人家看呢!”
清焰心頭突的一下,很是驚喜。
韓奇興緻勃勃道:“聽說是陸侯向陛下提議的,說這不僅可以一解太後娘娘思鄉之苦,還可與民同樂,陛下便允了,命工部急造了二十艘龍舟,讓各個衛所一較高下。趙姑娘,你到時一定要過來替我們城防營打氣助威呀!”
對面這人眼睛亮亮地注視着她,但清焰一聽見“陸侯”二字,整個人便魂飛天外了——不會……這麼巧吧?
她低頭笑一笑,心中暗罵了一句自作多情。
韓奇等了半天,沒等到回應,撓撓頭,放輕了語氣又道:“趙姑娘,你會來給我們城防營助威吧?”
清焰道:“韓将軍被調到城防營了?”
韓奇:“上次我在獵場也算救駕有功,陛下問我想要什麼,我便想着,開春後玄甲軍也要回慶州駐紮,我原是要同去的,奈何伯父歲數大了,我想留在身邊照顧,便鬥膽向陛下讨了個京官。”
清焰點點頭,由衷的道:“恭喜韓将軍。”
韓奇一笑,又道:“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扒龍舟呢,沒想到今兒倒成了扒龍舟的那個。這樣難得的盛事,趙姑娘,你一定要來,我在城防營的帳子下給你預留幾個位置,介時便不必擠在大太陽下觀看龍舟賽了。”
清焰正要婉拒,卻被船上的漢子打斷,隻聽他們七嘴八舌地催促韓奇的快些上船:“我說校尉大人,再說下去各個衛所的龍舟就要來了,到時劃拉不開,您又該急了。”
韓奇朝他們咧嘴一笑,又回頭對清焰道:“趙姑娘一定要來啊!”
不等清焰回答,他縱身一躍,又跳回江中,在一片噓聲三兩下爬到船上坐定,又看了清焰一眼,那志得意滿的模樣仿佛得了一大罐饴糖的小娃娃。隻聽他高聲道:“來!打鼓,用力敲,大聲點!”
又是一片噓聲,擊鼓的漢子揶揄道:“韓校尉,你方才不是說鼓聲太大,影響您喊話了嗎?怎麼這會兒反倒越大聲越好了?”
韓奇往岸邊瞟一眼,一船槳拍到那漢子身上,面上卻是笑着的,“讓你大聲點就大聲點,别TM廢話!”
清焰不禁莞爾失笑。
鼓聲漸起,将江邊的行人全都引了過來,個個滿臉驚奇。一船人又吵吵嚷嚷地将龍舟劃向遠方,這次竟出奇的順利,連動作都變得整齊劃一,不消一會兒,那條刻着波浪紋的青龍舟便如躍入江中的魚兒,漸行漸遠,慢慢的沒了蹤影。
自此,端午節的龍舟賽便成了整個上京城的百姓茶餘飯後的資談,連明川醫館的各個病患除了交流彼此的病情,剩下的便是期盼着五月初五的到來,畢竟大部分人一輩子也沒有機會能與皇上與太後娘娘一同參與這樣的盛會,到時他們就算在病中也定要去瞧上幾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