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沒理會清焰幾欲噴火的眼神,關門上鎖嘲弄一氣呵成:“還有,老子是綁匪,不是什麼勞什子壯士!”
計劃落空,還被嘲笑了一頓,清焰欲哭無淚,卻不氣餒,她就不信,他們會永遠捆着她。
然而,很快,現實狠狠的敲了清焰一棒槌。
他們在天色将明時來一處驿館,卻不進去,而是将馬車停在離驿館幾裡的路邊停下,似乎在等人。
清焰從他們的對話得知對方是一個上年紀的婦人。
“主君下令,後日傍晚咱必須與車隊在阜陽的驿館彙合。”
男人低低嗯了聲,道:“她要如廁,嬷嬷幫她吧。”
清焰倒抽一口涼氣。
幫?怎麼幫?
不容她多想,一個的五旬老婦鑽進馬車,又是上下打量清焰,眼底有驚豔之色。
清焰也打量她。這婦人穿着藍底拐子雲花邊褙子,生得實在魁梧,她讓清焰喚她張嬷嬷。說罷便将她打橫抱到路邊的松林裡,尋了個野草堆放下,伸手便為她解衣。
清焰窘得無地自容,張嬷嬷卻習以為常。
此後的兩天兩夜,他們都沒有解開她身上的繩索,隻隔一段時間取了她口中的帕子喂點吃食,若是清焰多問一句,他們便又拿帕子堵她的嘴。
清焰何曾這樣颠簸受罪過,為了避免張嬷嬷再抱她去小樹林,她連水都不肯多喝,以緻于人到了阜陽時,都餓前胸貼後背,渾身冷汗直冒。
她窩在馬車的一角,昏昏沉沉中驚覺車轱辘行駛得是前所未有的平穩,這便說明他們正在官道上。忽然,後面有馬蹄聲聲,仿佛有騎兵朝他們來了。
清焰猛地睜開雙眼,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期待,那聲音越來越近,清焰的心也跟着提了起來。
會是他嗎?是他來了嗎?
“于晟,怎麼跑前面了?”有人遙遙地沖他們喊道,語氣稔熟。
不是他……
清焰的心情一下子跌入谷底,她垂眸掩下眼底的失望。馬車便在這時停了下來。
“王爺命我在阜陽與你們彙合,這不抄近道嘛!”
“前面就是驿館,你先走一步吧,王爺的馬車還在後頭。”
“得嘞!”
車轱辘又轉動起來。
清焰終于從他們的對話中揪出了下令将她擄走的人——廢太子謝嘉。
不知為何,這幾日籠罩在她身上的恐懼忽然間煙消雲散,待謝嘉趕來,他便看見那個他日思夜想的女郎正坐在馬車裡,以一種極為鄙夷的眼神注視着他,哪怕她現下是個頭發淩亂,面色蒼白的階下囚。
張嬷嬷終于肯解開她四肢上的捆綁,因為謝至養了兩百多個府兵,他們将驿館重重包圍,就算她會遁地,他們一人拿一把鋤頭也能将她給刨出來。
洗漱時,她身上的衣物全被張嬷嬷收走了,她給她拿了套櫻子紅銀羅绡衣裙,說這是謝嘉吩咐的。
當晚,她被安排與謝嘉新納的兩個侍妾擠一個房間,她們将她當成了勁敵,看她的眼神充滿了濃濃的恨意與防備。
真是莫名其妙。
大概是過于害怕失去這并沒有到手幾天的寵愛,第二天一早,一個名曰雲筝的侍妾頂着黑眼圈主動向清焰示好,她問她想不想逃。
清焰咽下最後一口肉包子,看她的眼神像看一個傻瓜。
雲筝說:“我可以幫你。”
清焰心動了。
當晚,謝嘉命雲筝侍寝,雲筝卻說想搞點新花樣。于是他們帶着幾個侍衛與雲筝的侍女來到驿館附近的小溪邊。清朗的月光下,溪流如白寫錦鯉身上的鱗片,雲筝的一雙玉臂攀上了謝嘉的肩,随着他腰身的動作起起伏伏。
等兩人結束後走到驿館的大門時,雲筝的侍女才急匆匆地拿着披風跑出來。
謝嘉看到她們臉上一閃而過的慌亂,這才發現這個侍女比方才那個白皙了不少,也矮上許多。最後還是張嬷嬷來報,他才知道清焰逃跑了。
清焰将臉塗黑扮成雲筝的侍女模樣,趁他們二人歡好時逃了。她才剛跑出幾裡地,就發現後面有追兵,隻好躲進農夫家的草垛中,然而還是天沒亮就被王府的侍衛給找到了。她被帶回驿館的路上,侍衛告訴她,雲筝差點被謝嘉處死,還是王妃替她求情,才免于一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謝嘉為了洩憤,将她丢給了幾個近衛。
雲筝一個縣令之女,雖比不上京城裡的金枝玉葉,但也是嬌養着長大的,心氣并不比她們任何一個小。她受辱之後,已然生不如死。
謝嘉将傷痕累累的雲筝丢到清焰的馬車裡,恐吓了清焰一番。清焰很清楚,謝嘉這是在享受訓服獵物的過程,便如他所願,佯裝驚惶,再也沒想過逃跑的事。
雲筝一雙美眸失去了往日的神彩,她不吃不喝,隻說自己失了清白,已無顔存活于世上。清焰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告訴她,這不是她的錯。
她怕雲筝做傻事,這幾日張嬷嬷無時無刻不在守着她,而她守着雲筝。
雖然雲筝是自願的,她不想再連累任何人了,哪怕是無利不起早的張嬷嬷。
而這一次,謝嘉終于無法再遷怒他人,因為他死期将至。
清焰不想殺謝嘉,她這雙手是用來救死扶傷的,除非迫不得已,否則她不會傷人。所以,許文君想要拭夫,那便讓她自己動手吧!
清焰居高臨下,冷眼瞅着躺在地上失去知覺的謝嘉,将許文君給她的匕首用碎布包好貼身藏了起來。
她給謝嘉下的藥能唯持五六個時辰,如果她猜得沒錯,明日一早許文君便會過來捉拿她這個殺人兇手,介時她便會發現謝嘉還活着。至于要不要趁這個機會了結了他,那便是許文君的事了。
清焰所要做的便是趕回上京,如果許文君指認她,她便一口咬定她從未離開過京城,望月樓所發生的一切都與她無關。她知道這麼做勝算渺茫,先不說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相府以及皇帝的雷霆之怒,光說眼前這條峽江,隻怕她跳下去都是九死一生。
但她偏要跳,與其做俎上魚肉,任人宰割,不如放手一搏,興許能掙紮出一線生機。
下定決心,清焰抓起一張紅木圓杌架在肩上,她走到窗邊,雨水像簾幕一般遮住了視線,隻看見黑黝黝一片的江水,湍急得仿佛千萬隻饑餓的巨獸咆哮着匍匐前進,人若掉下去,一不小心便會屍骨無存。
清焰一陣眩暈,胸腔急劇起伏,雙腿微微發軟,她深深地呼氣吸氣,嘴裡喃喃道:“沒事的,你不是會泅水嗎?抓緊杌子,順着水流飄過去就行了!”
給自己打足了氣,事不宜遲,清焰兩條腿剛跨到了窗台上,深吸一口氣,正要縱身一躍,身後的門在此時被砰一聲推開,一個高大的身影沖了進來。
清焰身體一緊,冷汗瞬息之間冒了出來。
“阿清,是我!”
來人扯下面罩,急急道,聲音微微沙啞,但清焰還是聽出來了。她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回頭,那個她曾在睡夢中喚了千次萬次的人,此刻就在眼前。
怔神之間,挂在臂間的圓凳“撲通”一下掉落在水中,濺起高高的浪花。
眼前人一身夜行衣,自上而下沒一處是幹的,頭發都還滴着水,下半張臉覆蓋了一層青黑的胡茬,熬得通紅的雙眼滿盈焦急與擔憂,整個人憔悴不堪,狼狽得如同剛被大水沖上岸的水藻。
清焰鼻子發酸,雙眸刹時湧出淚來,模糊了雙眼,使得她怎麼也看不清他的臉。
隻聽哐當一聲,那人丢下手中的劍,箭步上前一把将她抱下來,帶着滿身的潮氣,緊緊地将她擁入懷中。
她聽見他顫抖的聲音。
“小燈豆,我終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