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才來呀!”
清焰埋首在陸秦弓寬闊的胸膛中,帶着哭腔道。
“對不起,我來晚了。”内疚與懊悔再次襲來,陸秦弓心如刀絞,将清焰抱得更緊了,仿佛要将她整個人都嵌進他的血肉中。
清焰往陸秦弓的胸膛蹭了蹭,隔着濕涼的衣裳,他的身軀滾燙如火,緊實的肌肉下是強而有力的心跳,一下下,一聲聲,如戰鼓擂擂,沖擊着她的耳膜。他身上有被暴雨沖刷過的氣息,像泥地裡的青草,又如水塘邊的筼筜,莫名地令清焰覺得安心。
“這次便原諒你了,如有再犯,絕不姑息!”清焰斷斷續續道。
陸秦弓輕歎一聲,低低地,像對清焰說,又像在自言自語:“再也不會了,這樣摧心剖肝的感受,我是一次也不想經曆了。”
清焰哭得更兇了:“我真的怕極了……”
陸秦弓隻覺得有成千上萬把匕首在劃拉他的心,他捧起清焰的臉,微涼的雙唇印上她蓄滿淚珠的眸子,一下下替她吻去恐懼與惴惴,“别怕,有我在,我現在就帶你回家。”
說罷他拉起她的手便往外走,殊不知一轉身便對上了謝嘉那雙陰沉狠毒的眼眸。
清焰大駭,失聲道:“你是什麼時候醒來的?!”
她明明迷暈了他的。
清焰不知道的是,她的确将他放倒了,但在迷藥觸鼻的一瞬間,謝嘉屏住了呼吸,所以他隻吸進了一點點,再加上清焰因怕藥粉灑出被自己誤吸,将它放在了淋濕的手帕上,以緻于迷藥的效果大打折扣,這也是謝嘉能這麼快轉醒來的原因。
謝嘉咧嘴一笑,那笑容讓清焰想起了盤踞在深山老林裡的毒蛇。刹時間,寒毛倒豎。她下意識地朝手腕上的銀镯子摸去,想要故技重施。
然而陸秦弓比她更快。
他一個飛身上前,結實的長腿一腳就把謝嘉踹翻在地。
謝嘉隻覺得五髒六腑被震碎,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陸秦弓手持長劍上前,目光冷冽似寒冰,謝嘉一句大膽尚未喊出口,陸秦弓就抓住他的頭發将劍橫在他的頸邊。
謝嘉倒抽一口涼氣,急忙大喊:“陸秦弓,你敢!”
陸秦弓沒有說話,眸中閃過一抹掙紮。
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然而這世間沒有幾個人知道他的身世,包括謝嘉。如果他在被廢黜之前知道自己有這麼一個兄長,會不會千方百計地想要除掉他呢?
可惜這隻是一個假設,他已經失去了斬除異已的能力,但陸秦弓很清楚,如果有那麼一天,謝嘉一定不會心慈手軟。哪怕他現在隻是一個被放逐的親王,可隻要他賊心不死,那麼他對清焰的威脅便一天也不會消除。這一次是他僥幸,可下一次,下下次呢?他不能每次都來得這麼及時的。
一想到清焰方才站在窗邊的舉動,陸秦弓心有餘悸,若他晚了一步,她便會跳進這峽江中,江水如此湍急,她涓埃之微,隻怕轉瞬之間便被吞噬殆盡。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正被他以劍抵喉,他該死嗎?或許吧!陸秦弓隻曉得斬草要除根,才能永絕後患!
思及此處,陸秦弓垂眸睨視着在他劍下抖如篩糠的謝嘉,語氣充滿鄙夷:“你也就隻會恃強淩弱罷了。”
他居高臨下的模樣激怒了謝嘉,一時間他甚至忘了害怕,一心隻想找回曾屬于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太子的尊威。
他陰鸷的目光像毒蛇一樣纏在清焰身上,笑容得意又猖狂:“你說得很對,陸秦弓,你放在心尖上的女人,因你的疏忽而被迫在我身下承歡時,我不就是在恃強淩弱麼?你以為她還是從前那個冰清玉潔的神女嗎?”
好一個信口雌黃,殺人誅心!
“你很得意嗎?”清焰怒火中燒,然而卻出奇地冷靜,“被欺淩者受到欺淩,并不是她的錯,髒了的不是她,是欺淩她的人。你以為你在這挑撥是非,讓我與陸秦弓心生嫌隙便逃過一劫?”
謝嘉仰頭看着陸秦弓,染血的雙唇笑意更深了:“沒有哪個男人會接納一個失去貞潔的□□,即使這個男人是萬人敬仰的鎮北大将軍。”
清焰冷笑道:“我趙清焰哪怕真的失了清白,也不需要哪個男人來拯救,更不需要他屈尊降貴故作慷慨的接納。你若想看我自怨自艾,自輕自賤,對不住,不能如你所願。”
謝嘉張囗結舌,而陸秦弓,他神色震撼地注視着清焰,瞳仁裡閃着兩簇小火焰,抿緊的唇角緩緩的向上彎去。
真不愧是他心悅的姑娘,說得太好了!
他的劍仍橫在謝嘉頸間,謝嘉見他挑撥的話無法撼動二人分毫,隻得開口威脅:“陸秦弓,你敢傷我,父皇定會将你五馬分屍!”
陸秦弓一嗤:“陛下殺了我,那何人為他保家衛國?你嗎?”
他懶得跟他廢話,抓着謝嘉的髻上的手開始發力,眸底殺氣盡現,宛若地獄閻羅。謝嘉吓得魂飛魄散,也不逞能了,求饒連連。
陸秦弓狀若未聞,他凝視着清焰,神色又變得溫柔,“阿清,閉上眼睛。”
清焰雙眸微瞪,神色複雜,原來他真的動了殺心。
謝嘉手腳冰涼,身子已軟了大半,雙手卻死死抓住陸秦弓持劍的手,可一個養尊處優慣了的文弱皇子哪敵得過身經百戰的陸秦弓。
眼見下一瞬便要命喪黃泉,謝嘉死死盯着站在對面的清焰,仿佛那是一塊免死金牌,求生的欲望使他語無倫次地哀求着她。
清焰看着尊嚴盡失驚恐萬分的謝嘉,想起了那日受辱的雲筝。她們也這般求過他的。
她不希望再出現第二個雲筝了。
謝嘉從清焰的神色中明白了一切,他絕望了,面色徒然變得猙獰,咒罵的話還沒說出口,陸秦弓便割開了他的喉嚨。
清焰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多血,像江水決堤,噴湧而出,瞬間便浸濕了地上的毯子。謝嘉喉嚨裡不斷發出咕咕的聲響,他雙手不住地往氣管裡扣,最後絕望地癱倒在地。
清焰捂着嘴,杏眸圓睜,呆滞地看着謝嘉眸中的光一點一點的黯淡下去,心中既沒有快意,更沒有憐憫,隻有淡淡的唏噓。
陸秦弓沒有錯過她面上任何一個表情,他握拳曲臂,以袖拭刃,劍上鮮紅的血漬隐入黑色的夜行衣中。
長劍入鞘,陸秦弓繞過謝嘉的屍身走到清焰身邊,溫和地道歉:“對不起,吓到你了。”
清焰别過頭不再去看地上死不瞑目的謝嘉,她搖了搖頭。
一聲歎息自頭頂傳來,陸秦弓無奈道:“方才為何不閉眼呢?”
清焰擡眸,見他心虛,知他是不喜她看見自己暴戾恣睢的一面,便笑了笑:“我沒有怕,隻是我們殺了人,終究不是什麼值得稱道的事。”
陸秦弓聞言神色微微黯然。殺人自然不是什麼值得稱道的事,更何況這個人是自己的手足,哪怕他死有餘辜。
但眼下他們不該糾結此事。
“走,我們離開這兒!”陸秦弓拉起清焰快步向外走。
清焰這才發現門外守着不少人,個個與陸秦弓一樣身着夜行衣,蒙着面,也都淋得落湯雞似的。
她認出了雷炎的眼睛。
有人取出飛爪勾住廊上的圍欄,陸秦弓攬住清焰,兩人順着長繩滑到一樓的空地上。四腳才剛落地,忽有一人從外奔來,嘴裡嚷着:“侯爺,燕王妃帶人堵住了大門口!”
清焰冷笑,主君在房中被刺殺,竟無一人前來相救,這其中除了陸秦弓的手筆,自然也少不了許文君這個王府主母在背後推波助瀾。
陸秦弓動作一頓,他環顧四周,這是一個回字形的庭院,中間是個小假山流水魚池,身後是一幢兩層的主樓,左右兩邊是輔樓,有長廊,一面靠山,兩面臨水,另一面是出口,已被層層包圍。
若不能以氣勢壓制,便隻能一刀一個殺出重圍了。陸秦弓将清焰護在身後,拉上面罩,抽出長劍,眸中殺氣騰騰:“擋我者,殺!”
清焰被陸秦弓與他的七八個部下護在中間,紅衣如血,幾乎快要融入那片墨色中。
望月樓安靜得詭異,清焰屏住呼吸側耳傾聽,忽見東西兩邊的廂房的門被一一推開,燕王府的府兵從裡面一窩蜂地湧出來,将他們團團圍住。而大門口處,許文君站在侍女為她撐起的油絹傘下,迎風而立,侍衛在她身後一字排開,與她隻有一步之遙。
她撇了眼被十餘個蒙面大漢護在身側的清焰,目光移到最前面的男子身上。他身材颀長,比其他人高了快半個頭,一身黑衣包裹着健碩的身軀,微雨之下,那雙漂亮深邃的桃花眼裡帶着濃濃的譏笑與胸有成竹。
許文君柳眉微蹙,揚聲道:“大膽賊人,你身後乃我燕王府侍妾趙氏,你若敢強搶,便是視王權法度于無物,本宮可以毫不留情将爾等就地誅殺!”
一聲輕笑從陸秦弓喉口逸出,隻聽他漫不經心道:“你若能殺,早便動手了,何必在這虛張聲勢。”
低沉磁性的嗓音飛入耳中,許文君一愣,隻覺得好生耳熟。
“本宮何必故弄玄虛,再怎麼說,本宮的人足足比你們多了二十倍!”許文君擡起下巴,倨傲地道。
陸秦弓仍舊閑閑地道:“燕王妃,你這兩百人中能迎戰的隻怕不到二十吧?”
一句話提醒了清焰,她倏地想起方才下人來禀報許文君衆人腹瀉一事。
借着微弱的燭光,她仔細端詳燕王的一衆府兵,發現他們個個面若菜色,額上滲滿汗珠,雖然已盡力站得筆挺,然而一隻手都緊緊地按在腹上,似乎在忍受着某種難以言喻的痛楚,更有甚者面容扭捏曲,開始在原地彎腰跺腳,唉唷唉唷的呻.吟聲此起彼伏。
原來,這竟是陸秦弓所為。
清焰茅塞頓開,忽然,她覺得掌心一暖,低頭看去,是陸秦弓握住了她的手,似乎是為了安撫她,他輕輕捏了捏,很快便又放開了。
“竟然是你?你的人在他們的吃食裡動了手腳!”許文君目眦盡裂,“揣奸把滑,勝之不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