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又平靜的過了兩日。
被折騰了近半個月的清焰變得羸弱,遭到了楊晴的嫌棄,所以這兩日她不準清焰來醫館,省得她忙着忙着就倒了,她還得騰出一隻手拖她回屋,累得慌。芸姑與慕春更是每天變着法兒給她做大補的吃食,誓要将她少掉的三五斤肉補回來。
但清焰還是去了醫館,她實在是擔心。
陸秦弓忙得不見蹤影,倒是衛聰來過一次,隻說了上京城的情況比想象中好,讓清焰幾個安心,便又走了。
這一日傍晚,清焰還是一如往常地給藥鬥添藥,忙得不亦樂乎。忽覺背後有一道視線在自己身上徘徊,灼灼地似乎要把她燒出一個洞。
清焰疑惑的回頭,定睛一看,錯愕道:“表哥?”
來人朝她微微一笑,上前兩步道:“朏朏,别來無恙。”
清焰也笑了,她與方隐舟的确許久未見了,遂點點頭道:“家中一切可還安好?外祖與舅父他們身體還好嗎?”
方隐舟盯着清焰微微出神,雙眸思念堆疊,見她正笑盈盈地看過來,連忙垂下眼簾掩去眼中的情意,裝作若無其事道:“祖父祖母一切安好,父親則在七日前被陛下派往中州赈災。”
清焰颔首,快速打量方隐舟一眼,見他穿着件月白色竹紋右衽長袍,雖清減不少,精神卻不算太差,便放心了,笑道:“此次災情不算太嚴重,舅父想必很快便能完成陛下所托,順利歸家。”
她的話很熨帖,方隐舟卻聽得如鲠在喉。他真希望她在他面前能活潑些縱情些,不必這麼四平八穩,若即若離。可他怎敢再生妄念?因為哪怕像現在這樣不遠不近地與她說幾句話,也可望不可求的。
“我來了幾次,他們都說你有事不在。朏朏,你是不是在避着我?”方隐舟小心翼翼道。
清焰一愣,旋即搖了搖頭:“我怎會避着表哥,那幾次我的确不在。”
“那就好。”方隐舟由衷一笑。
清焰:“……表哥找我何事?”
“這幾日京城人心惶惶,談疫色變,我想着你一人在外,終是不妥,想接你回尚書府避避災。”
原來如此。
清焰想都沒想,便拒絕了他:“不必了,我一個人住着挺好,再說我那院子人少,反而更安全。”
方隐舟以為她是顧及到柳氏才不願随他回方府,便正色道:“你不必有太多顧慮,母親那邊我會去說的,她…雖頑固,卻也算通情達理。”
通情達理?
清焰面露譏诮,忍不住笑了起來。
當初不知是誰将方淮的失蹤歸咎到她身上,還差點将她毀容。那時整個尚書府沒有一個人為她說一句公道話,她沒有記恨任何人,卻也與他們親近不起來了。
“表哥可還記得,我與方家早就劃清界限了,這句話是外祖父親口對我說的。如今我已自立門戶,哪怕窮困潦倒,朝不保夕,也絕不能再踏入方家大門一步。”
她的語氣仍舊是一貫的雲淡風輕,落入方隐舟耳中卻宛若十月的驚雷,他面色刷一下白了,雙唇嚅嗫着道:“你還在怪我嗎?”
清焰蹙起了眉,他這副樣子足像她負了他似的,明明他們之間什麼也沒發生。
“我從未怪過你們。”她搖了搖頭,神色很嚴肅。
方隐舟深深地注視她。
她似乎許久不盛妝打扮了,一襲半舊的湖水染煙窄袖長衫,烏鬓绾成髻,簪一支素銀梨花紋壓發,乍一看與街上泛泛之輩并無不同。但她神色安然,顯然對此早已習以為常。
然而那張臉仍是傾國傾城,細看之下,又仿佛哪裡不一樣了?眼神仿佛更加堅定了。如果從前的她是一叢無根的浮萍,那現在的她已經悄然長成為一株鸢尾,褪去柔弱,攏上堅韌。
他終究還是遲了一步,她已經不需要他的庇護了。
方隐舟雙唇漫上一抹自嘲,良久,他語氣轉為平靜,仿佛古井底下的水,波瀾不驚,“我要成婚了,中元節後。”
清焰颔首,面上并無異色:“我聽二姐姐說過了,恭喜表哥。”
聽聽,她喚方隐熒二姐姐,卻叫他表哥,遠近親疏,安排得明明白白。
“多謝。”方隐舟扯出一抹淡笑,輕聲道。
清焰笑了笑,兩人都未再開口,氣氛一時有些尴尬,連風都停了,空氣凝滞,倍有悶熱之感。
“你們在聊什麼?大眼瞪小眼的。”一道低醇的聲音适時響起,打破這尴尬的局面。
方隐舟看見清焰的臉色在一瞬間由局促變為欣喜,她側了側身子,朝正向他們闊步而來的男人道:“你怎麼來了,不是在巡查各處的衛所嗎?”
語氣是方隐舟從未聽過的雀躍與稔熟,他眸色一沉,轉身看向身後的男子。
一身考究的玄色縷金遊鱗錦袍,彰顯華貴莊嚴的氣度,墨發盤成一個利落的高髻,以金鑲玉發冠束之,更加突顯出那張臉的端正俊美。
他目不斜視從方隐舟身旁經過,身姿挺拔修長,如松如竹,帶着股任爾東西南北風的不羁與桀骜,卻在靠近清焰的那一刻,這片鋒利瞬間化作和緩的清風,輕輕的将她裹挾其中。
他站到了清焰面前,高大的身軀擋在她面前,也擋住了方隐舟纏夾不清的視線。
同樣身為男人,方隐舟知曉這個姿勢的含義。
他在宣示主權。
“陸侯。”方隐舟拱手一禮。
陸秦弓眸色微暗,唇角輕勾,笑意卻不達眼底,他微微颔首,道了句方大公子,便算是回應他了。
“我打擾你們兄妹二人叙舊了嗎?”陸秦弓對清焰道,語氣很是無辜。
清焰搖頭,“該說的都說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