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漸高升,裴遠星不知是熱的還是急的,額頭開始冒出細密的汗珠。
他臉上的大起大落,清焰沒有錯過一絲一毫,她再度開口:“裴大人,你請大夫來替我姐姐号脈沒有?沒有吧?不然你怎麼一口咬定她是染上了時疫?還有,你口口聲聲說害怕累及家人,要犧牲她,卻一大早帶了這麼多家丁闖入我昭園捉拿一個随時會害你沾染上疫氣的将死之人,想必也沒有多怕呀!”
“你說她有孕她便有孕嗎?”裴遠星冷哼,猶在掙紮。
清焰又是一笑:“小女子醫術淺薄,自然無法确診,但是昨個傍晚,我師公鄒仁善可是親自替二姐姐把了脈的,他老人家金口玉言,我二姐姐已有身孕一月有餘。”
裴遠星聞言猛地擡起眼睫,漆黑的雙眸直直地盯着方隐熒,神色複雜。
方隐熒回視他,坦然自若,無悲無喜。
良久,隻聽裴遠星一聲歎息,似乎是妥協了,“既如此,那她更要跟我回去了,畢竟,我裴家不會允許自家骨肉流落在外。”
聲音平淡,并不太多欣喜,
“不好意思呢,這次仍舊不能如你所願。”清焰歪了歪頭。
裴遠星斂眸,臉色稍沉:“你什麼意思?”
“二姐姐胎像未穩,加之傷心過度,昨夜裡滑胎了。”清焰銀牙微咬,“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你,裴遠星!”
裴遠星臉上的血色一下便褪沒了,悔恨在他面上一閃而過,卻很快被質疑替代。
清焰見狀搖頭苦笑,果然,這人真的爛到骨子裡了。
“你若不信,隻管去問我師公,他老人家的為人,上京無人不知。”
“不必了,我信你。”裴遠星低聲道。
“那就好。”清焰點點頭,“你不必愧疚,雖然我相信你也不會。既然孩子沒保住,那請裴大人簽了這和離書,與我姐姐好聚好散。否則,我姐姐定一紙狀書将你告上京兆府,介時有車夫與我等的證詞,你謀殺發妻之罪,闆上釘釘,丢臉事小,丢官可就事大了。”
說着,清焰命慕春伺候筆墨,蓮兒忙又回屋拿出方隐熒一早便寫好的和離書呈上。
裴遠星的目光一直落在清焰身上,見她行事爽利,有勇有謀,心中越發覺得梅娘與她差了不止十萬八千裡。隻可惜,平昌伯爵府如今隻餘一具空殼,他雖高中,卻未得聖眷,不知何日才能飛黃騰達,且清焰又背靠方府,不然他定要以權勢壓人,将她據為己有。
罷了,左右方府已無攀附的價值,還是保全名聲再行另娶吧。
頃刻間,裴遠星作出了決定,他上前執起筆,剛要蘸墨,動作忽而一頓,隻見他轉頭向清焰等人道:“和離書簽下後,裴某希望此事能到止為止。”
清焰點頭:“這是自然。隻要裴大人簽了字,你與我等的恩怨自是一筆勾銷,這份供詞,也會一并銷毀。”
“這便最好。”裴遠星道,提筆結束了這段孽緣。
蓮兒忙将和離書收起遞到方隐熒手中。
隻過了一夜,心心念念的和離書便到手了,方隐熒沒想到事情會如此順利,一時有些難以置信。她如提線木偶般接過蓮兒遞過來的和離書,目光緩緩移到上面那兩個并排的名字上,伸手撫了上去,木無表情的臉慢慢湧上一絲笑意,緊接着,大滴大滴的淚砸到那上面,将已經幹透的墨迹暈染開。
方隐熒忙将和離書收起,又接過陳媽媽遞過來的帕子拭淚。
裴遠星神色複雜地看着她,心中五味雜陳,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蓮兒,陳媽媽,送姐姐回去休息。慕春,送客!”清焰的聲音适時響起,打斷了這對男女之間最後的一絲牽絆。
裴遠星莞爾,正要開口,門外忽然有人火急火燎地沖進來,看過裝束,竟也是裴府的家丁,隻見他滿臉急色道:“公子,大事不好,老爺夫人讓您即刻歸家……”
裴遠星擰了擰眉,不悅道:“這般慌亂,出了何事?”
那家丁掃了眼院子裡的衆人,欲言又止。
裴遠星擺擺手,頗為不耐:“罷了罷了,這就回去。”
他回身環顧衆人,最後目光落在清焰身上,面上浮現一絲笑意,略一颔首道:“告辭。”
清焰站得筆直,并不應話。
裴遠星也不惱,斂眸一笑,目光掠過方隐熒時一頓,笑意收斂,轉身離去。
負心漢與惡奴一離開,方隐熒身子便卸了力,癱軟在陳媽媽懷裡,褪去剛強的僞裝,脆弱頃刻間攀上了秀麗的面容,無論誰看了,都會心生不忍。
“真是便宜了那厮……”慕春往門口方向啐了一口。
清焰一歎:“雖然很想讓裴遠星受到應有的懲罰,但現下替姐姐拿到和離書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