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焰與楊晴聽得心驚膽顫,失神地望着大鐵鍋中還冒着熱氣的湯藥。
“師公研制的藥方沒有起作用嗎?”清焰喃喃道。
姜子維搖頭道:“幸得鄒先生醫術精湛,不然我等此刻已經躺在那席子上了。”他望着載滿屍體漸行漸遠的馬車,聲音低了下去,“隻是如果再不研制出根治的藥方,隻怕我很快也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清焰與楊晴聞言神色一黯,卻也别無他法。既已選擇了這條道,摸黑也要走到底,斷斷沒有再退縮的道理。且陸秦弓與鄒仁善已經護她們夠久的了,若再逃避,隻會丢盡他們二人的臉。
打定主意,事不宜遲,她們很快忙碌起來。
二十來個醫士,皆是自願前來,卻隻有清焰與楊晴兩人是女郎,管事的便派她們與其他幾個醫士去做些照顧病人吃喝拉撒與切藥熬藥之類的瑣碎。
與其說是照顧,不如說是一個一個地給他的灌藥,因為大多數人已經病得動不了了。鄒仁善的藥隻能拖延一些時日,時間一到,該拉去亂葬崗的還是要拉去。縱然如此,清焰與楊晴還是忙得大汗淋漓,恨不能長出八隻手腳。
到了晚間,京兆衙的各條通道都點上火把,暑氣也消散不少,清焰借着火光給一個老翁喂藥,他身上已經初現瘡疖,時日無多,以至于黝黑的湯藥送到口中,大多都順着嘴角給流了出來。
姜子維過來看了一眼,面無表情道:“不用管他了,現在藥物緊缺,還是把湯藥給更年輕更有希望的人用吧。”
他說完就去忙其他事情了。
清焰腳步未動,她低頭注視着眼前這個老翁,忽然想起了方歲安與劉氏。
搬往昭園後,她每個月都會往方府遞信,但都沒有回音,前幾日她又請雷炎幫她去了趟方府,這回倒是得了個口信,說府中一切安好,讓她不用記挂。
清焰不禁想,這回要是他們中有一人染上瘟疫,隻怕彼此連最後一面都見不上了。
而這個躺在草席上的老人家,是否還想着與家人見上最後一面?又或許,這場瘟疫已讓他失去所有的親人,而他很快便要和他們團聚了。
許是感受到清焰的目光,那老翁眼皮動了動,勉強撐開兩條細小的縫隙,靜靜地看向清焰。他紋路滿布的雙唇翕動了幾下,嘶啞的嗓音仿佛抹了層沙子,清焰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她歎了口氣,尋了個軟枕過來讓老翁半靠在上面,她則再端起碗用匙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将藥汁喂到他口中。
許是感激,清焰喂的藥,這次他一口都沒浪費。
清焰将空碗放下,用帕子替老翁擦拭嘴角,眸中閃過一絲痛色,聲音很低:“老人家,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老翁朝她虛弱一笑,張了張嘴,聲音還是很沙啞,但這次清焰聽清了。
他說:“好孩子,你一定會有福報的。”
清焰朝他展顔一笑,又重新打了碗藥去喂其他人。姜子維走連來,遙遙看了眼方才那個老翁,道:“他熬不過今夜了。”
清焰道:“我知道。”
姜子維疑惑:“那你還……”
“隻是不想讓他臨死時覺得自己被這個世界抛棄罷了。”清焰低聲道。
姜子維搖搖頭,不置可否。
是夜,清焰與楊晴被安排在衙署三堂院的一個小房間内歇覺。帶她們來的一個婦人說是陸秦弓吩咐的,“方才才将将收拾出來,二位姑娘莫要嫌棄。”
清焰與楊晴又怎麼會嫌棄呢,想想那些擠在處的病患,再看看這間屋子,幹淨整潔,一應俱全,兩相對比,簡直再舒适不過了。
二人草草洗漱,便一頭栽倒在榻上。
翌日天剛亮,清焰早膳都沒用,便去看那老翁,卻發現他的位置上躺着一個中年漢子。她心頭湧起一個不好的預感,便聽一個值夜的醫士道:“老人家昨夜寅時去的,他的屍首已被拉走了。”
清焰木然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氣氛一時有些凝重。這時,外頭忽然一陣喧嚣。
清焰與楊晴以為是鄒仁善回來了,忙三步作兩步跑了出去,目光一刻不停地在人群中來回遊走,卻沒有鄒仁善。
兩人一陣失望,又見一個身穿螺青柿蒂紋錦袍的年輕公子正與京兆尹朱建說着話,他身後是幾輛裝滿了藥材的馬車。
那年輕男子拱手道:“聽聞衙署藥材緊缺,在下便備了這幾車藥材,以解燃眉之急。”
衆人喜出望外,朱建更是笑逐顔開,忙拱手道謝。幾個衙役七手八腳地卸貨,清焰也去幫忙搬些小件的。大家忙得熱火朝天。
忽地,一聲嬌斥打破了這熱烈的氛圍:“顧清許,你愛盯人看的老毛病又犯了?”
顧清許?!
清焰動作一頓,循聲望去,卻見楊晴柳眉倒豎,正叉腰瞪着那年輕公子。年輕公子讪讪的,低聲道:“楊大夫,我好像看見熟人了……”
“誰?”楊晴愠怒的眉眼瞬間轉為好奇。
他正想将清焰指給楊晴看,卻發現清焰狐疑的目光已在他身上徘徊了好一陣。想起半年前的上元節,顧清許眼裡的心虛再也藏不住,左顧右盼,東張西望,就是不肯與清焰對視。
“閣下是顧清許顧公子嗎?”還是清焰率先開了口。
“…是。好久不見啊趙姑娘。”顧清許頗為尴尬地朝清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