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無憂仍然不屑一顧。
即使貴為公主,将來還有可能繼承大統,現在也一樣擺脫不了父母之命,盲婚啞嫁。無論夏鶴是高是矮,是黑是白,是美是醜,她都難以在皇父面前說“不”。
她不能讓皇父和母親失望,就算排盡萬難,也得想辦法當上儲君,不能讓皇父辛苦打下來的江山落到叔父成王手裡。
她也不能讓天下人看她不起,說建儀公主自私自利,還不如丹華郡主深明大義。
更何況,夏鶴是忠臣良将的後代,她還有什麼可挑剔的呢。
但祁無憂仍抱有一絲僥幸。
如果夏鶴真的醜陋不堪,她或許還有跟皇帝賣可憐的餘地,哭着說她不想嫁。但若晏青不肯先說,這絲僥幸也就失去了意義。
“無憂,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
晏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依舊在原處端坐着,冷靜自持。
祁無憂合着眼,眼珠緩緩動了動。
少頃,她才轉回身來坐下。
夏鶴的父親夏元洲是開基功臣,在皇帝隻有幾千兵馬的時候,他就追随了他。隻是夏氏兇名在外,功高震主。久而久之,君王夜不能寐。
可百姓很敬重夏家,皇帝也要用他打仗。但時間一長,皇帝又怕他擁兵自重,反了大周。
君臣之間生了龃龉,夏元洲終于一改妄尊自大的态度,主動将他口中最優秀的次子送了回來尚主。有了這門姻親,君臣之間和睦了不少。
一樁婚姻牽制了夏家的兵權,也鎮住了邊關的烽火,對整個國家來說都是皆大歡喜,衆望所歸。
而祁無憂的幸福,則遠沒有江山社稷重要。
“聖旨還沒下,就當真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嗎?”祁無憂故意問。
晏青失神片刻。
趁他沉默,祁無憂卻又道:“這個夏鶴進京之前,誰都以為尚主的是他哥哥。就連我都以為驸馬會是夏鸢,才勉強點了頭。誰知父皇竟樂意答應夏元洲随便找個兒子進宮。”
聽聞祁無憂隻是更屬意夏鸢,晏青又緘默須臾,才說:“你向來讨厭武夫,驸馬不是夏鸢也好。”
這次輪到祁無憂說不出話了。
她向來讨厭武夫,因為晏青也曾弓馬娴熟,有将帥之才。但十二歲那年,他被梁人挑斷手腳筋,再也不能提劍,被迫棄武從文,長時間握筆也會疼痛不堪。
她不願觸碰他的傷疤,便開始自稱讨厭習武的男人,欣賞清俊風雅的文士。
是了。小時候,她也曾以為晏青眼高于頂,對她别無心思。直到那年又與西梁開戰,他誤以為她身陷孤城,未能跟大軍撤退,才會在隻身返回尋她時遭此劫難。
兵荒馬亂的軍營裡,祁無憂看到他鮮血淋漓的慘狀,從未如此确信:這世上隻有晏青一個男人不圖她的身份地位,不圖她的美色,更不需要通過她獲得權勢,隻有他真心待她。
但又好像因為晏青什麼也不圖,所以不向她表明愛意才無關緊要。
祁無憂恍惚着,不免悲從中來。
她收拾了收拾心裡的委屈,再擡眼時,卻看見晏青眼中未嘗沒有黯然。
可是他們如何長相厮守呢。
她的婚事幾乎塵埃落定,他的出身和修養都不允許他做出德行敗壞的事,她也不忍他擔上裙下之臣的名聲,影響他的仕途。否則,他們也不至于至今都沒有互表心意了。
夏氏則不同。
夏元洲有兩位公子。大郎夏鸢神勇無雙,十七歲時便一戰成神,被封為定國公世子;二郎夏鶴也是嫡出,雖從小長在邊關大營,沒人聽過,更沒人見過,但隻要他姓夏,就能震懾西梁、順應民意、取悅君父。
一個是奸相之子,一個是良将之後,她但凡有些理智,都知道選誰當丈夫更有益于她的聲望。
祁無憂霍地起身,走到畫像前,頗像豁出去了,道:“好啊,他們舍不得夏家的長子嫡孫,我倒要看看當弟弟的會比哥哥差多少!”
說着,金絲翹頭履踩上軸頭,沒好氣地一踢。地上的畫軸骨碌碌滾動,長卷徐徐展開,未來驸馬的英姿曝露眼前。氣宇風緻,一覽無遺。
隻要夏鶴的樣貌沒有特别不堪,祁無憂是打定主意,要在晏青面前多看他幾眼的。但畫卷一展,她看着畫中的男子漸漸愣怔,剛才那一時意氣又被她抛之腦後了。
畫中的男人年輕而英挺,跟想象中天差地别。那張俊美無俦的臉,還有那雙直視着她的淡漠傲然的眼睛,始終吸引着她的目光。
竹簾微微浮動了幾寸,粉白的梨花從庭中零落飄進了殿中。如玉似雪的花瓣拂過絹面,落在了夏鶴的人像一旁,為他平添了幾分仙姿。素未謀面的玉面郎君栩栩如生。
祁無憂不由自主地上前走了半步,怦怦直跳的胸口霎時安靜下來,稍感不可思議地打量着整幅畫,分明入眼平生幾曾有。
她目不轉睛,已經在心中默認眼前人便是自己未來的夫婿。然而她死死盯着夏鶴無可挑剔的俊容,非要挑揀出些許缺點出來,好顯得自己沒那麼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