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城軒笑望我一眼,轉頭對沈夫人道:“母親,這傻姑娘先交給您。”
我壓平原本微揚的唇角,睨了沈城軒一眼。
沈夫人見狀,拂了絹子垂首一笑。我尴尬地撫額,讪讪一笑。
“從小,軒兒對女孩子隻會闆着張臉,說話從來不超第二句。”沈夫人與我道,“不過啊,每次和我談起你時,他的臉上總是挂着笑,竟連自己都未曾發覺。”
我紅了臉,問:“為何他不愛和女孩子說話?”
她綻開笑容:“兒時的軒兒長相清秀,常被誤認為是小姑娘,被人誤會得多了,他便不樂意了,每次都會皺着眉糾正别人,說自己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小小一個站在那裡,卻氣勢十足。”
我一時丢了拘謹,笑出聲:“原來是怕被說成女孩子呀!”
“這孩子,從小調皮慣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唯獨怕被認成小姑娘。”
我沒忍住,笑得很是開心,忽地想到一事,蹙了眉問道:“他小時候是不是因為調皮被掌過掴,潑過酒?”
“對于他父親的話,他向來不聽,要聽也隻聽一半。他十歲那年,經常逃學和承璟與聽瀾一同跑到山上打獵,一連五天都不見人。後來我與他父親便滿城地找人,找到他後,他父親一時氣急便失手打了他。”
“還當真是調皮。”我看向沈夫人,“那潑酒呢?”
沈夫人未語先笑:“潑酒是他潑的别人的酒,他呀,打小就不喜歡酒味,特别是醉酒的人。在他八歲時,我妹妹結婚那年,他一個人把婚宴前準備好的酒水系數倒在了後院,還全部換成了白水。後來,滿場賓客都隻能喝着寡淡的白水參加婚宴。”
“沒想到他如此調皮,誰都不放過!”聽完後,我不禁笑得前仰後合,好半天合不攏嘴。
“你們在聊什麼呢?笑得那麼開心。”沈城軒結束電話後,再次回到了這裡。
“在聊童年趣事。”我敞開笑對他道,“你的!”
我始終笑着,眼角早已滲出了淚,一轉頭才發現兩人皆不說話,隻笑眼彎彎地瞧向我。
我與沈城軒一路說笑着出了西樓,走了一路,也笑了一路。
忽然,我頓住腳步,瞧見院子裡的孟凡殊,緩緩收起了笑容。
我對沈城軒道:“我想和她單獨聊聊。”
他蹙起眉,眼底透着擔憂,卻沒有阻攔我,隻獨自一人默默轉身上了樓。
我的步子邁得緩慢,卻沉重。孟凡殊早已瞧見我,一直等在原地。
“林三小姐身子恢複得挺快啊。”她冷聲道。
我直言不諱,沒了繞彎子的心思:“藥是你下的,對麼?”
她斜眼掃了我一眼:“林三小姐,飯可以亂吃,但話不能亂講,你有證據麼?”
“送酒的人是你,在酒裡下藥的人也是你。”我面無表情地淡淡道,“對了,購藥的人也是你,張萍詩女士,你已故的母親。”
“一個名字能代表什麼?”她的神情不似最初的淡定,卻還是足夠鎮靜。
“沈氏瑞芝堂有你筆迹的購藥記錄,你遺落或丢落在禮查飯店的半包巴比妥藥粉,這些是物證。被你誣陷送酒的葉清南小姐,以及親眼瞧見你遺落或丢落藥粉的服務員,這些是人證。”我雙手伸進大衣口袋中,盯着她道,“還要我繼續往下說麼?四姨太。”
其實并沒有人瞧見她丢了藥粉,可她顯然入了圈套,面色肉眼可見地不再淡定。
“我不會再繼續追查下去。”
她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我。
我走近她,沉聲道:“我隻有一個條件,不論你與林家之間有多深的仇恨,看在與姐姐多年的情誼上,永遠不要危及她的性命。”
孟凡殊的眼圈不禁微微顫抖起來,她繃緊下颌,始終高傲地上揚着。
我提起步子轉身要走,身側卻傳來她略微沙啞的聲音。
“你知道失去至親的痛苦麼?”
腳下如灌了鉛,怎麼也擡不起來,心髒像被人緊緊攥着,一刻也呼吸不了。
我強行穩住自己的聲音,吞下哽咽:“巴比妥和酒精一起服用,輕則昏迷休克,重則呼吸衰竭而引發死亡。中途更換藥物,是因為你想加重我身體的反應,可你卻隻用了一半的劑量,反而使那半包藥粉成為鉗制自己的物證。你将我反鎖在屋内,可沒過多久你便故意向葉清南透露我的處境與位置,完全打亂了自己的計劃。而你知曉,隻需半個時辰,便可讓我陷入命懸一線的境地,你放棄了。”
她赫然擡眼瞧我,恨恨道:“你想說什麼?”
我對上她的目光,逐字問道:“你究竟是害怕,還是心軟?”
孟凡殊移開目光,不假思索地轉身離去。
冷風下,我對着她單薄纖細的背影說道:“孟小姐,冤冤相報何時了?”
她猛然停下步子,獨自一人在風中強撐,而又決然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