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眉開眼笑地仿佛看到了衣食父母。
老皇帝吃飯一向是很講究的。
平日裡身邊除了許公公,另有布膳的小太監和宮女各兩名,做的都是些精細的準備工作,等到食物送到許公公手裡用銀針測毒時,那魚是剔好刺的,雞是脫過骨的,蝦是剝好皮的,就差替他嚼好了直接喂嘴裡了。
如今許公公不在身邊,老皇帝有些犯難,這魚是河邊撈上來的鮮活鯉魚,個頭不小,但魚刺也不少,這沒了人伺候,讓他自己剔魚刺那可老大不樂意了。
小皇子也是個眼裡沒活的,光顧着自己吃了,他親爹跟他在那吹胡子瞪眼了老半天,愣是一眼都不搭理他。
急得桑落隻拿胳膊肘捅咕他腰眼。
“何事?”
疼痛終于戰勝了食欲,小皇子從金毛獅子魚中擡起了尊貴的頭顱,流露出茫然無知的神情。
“陛下還沒動筷子呢,你差不多得了。”
桑落雙唇不動,從牙縫裡悄聲擠出這句話,盼着小皇子能念在她費盡心機為他謀劃的份上,讓她少操點心。
别整的跟上輩子欠他似的。
“哦,父皇,您怎麼不吃啊?”
——我吃,我吃什麼吃?
老皇帝氣得肺管子疼。
一點眼力價沒有,真不知道這冤家随誰了,當年燕貴妃雖然性格有些倔強,可卻是出了名的知書達理懂進退,與人相處盡顯大家閨秀的風範。
哪像這臭崽子,一點臉面不給人留。
“陛下。”桑落見老皇帝動了氣,趕緊上前頂了頂,将老皇帝的注意力給攬了過去,“許公公不在,若陛下您不嫌棄奴笨手笨腳,那便由奴來伺候您用膳吧。”
老皇帝不置可否,心裡面卻舒坦了很多。
同樣是玉棠宮出來的人,年紀也都差不多,怎麼差距這麼大呢?
桑落這邊剛拿了錢,心裡正處于亢奮階段,看老皇帝是哪哪都順眼,伺候起來也是格外的盡心,一點一點給他把魚刺剔幹淨了,整齊碼放到小碟子裡,澆上汁遞到老皇帝的手裡面,主打的就是一個賓至如歸,讓人挑不出錯處的五星級服務。
老皇帝滿意極了。
等到許公公回來的時候,那一條四斤多重的金毛獅子魚已被吃的七七八八。
許公公雙手捧着好不容易尋來的清蒸魚,看着老皇帝餍足地打着飽嗝,還順帶腳的捋了捋唇下的胡須。
“孤已吃飽,這清蒸桂魚便賞給你吧。”
“老奴謝陛下賞賜。”他能說什麼?隻能認倒黴呗。
吃飽喝足,路上的腳程也快了一些,終于在半夜時趕回了皇宮。
一衆人累得不想說話,等老皇帝下了命令便各回各家躺床上就不想起來了。
宮知堯是三日後才被送回來的。
老皇帝看了眼被灌下迷藥還處于昏睡狀态的兒子,無聲的歎了口氣,在京都邊上挑了處環境幽靜易于修養的府邸賞給了宮知堯,另外撥了侍衛内侍,連帶着禦醫一起給他送了進去。
這還有什麼辦法,好好靜養吧,禦醫說了,這種後天因意外造成的精神損傷,興許有康複的那一日。
宮琰辰也恢複了國子監聽學,還兼職戶部侍郎的社畜生活,每天早起天不亮就走,晚上披星戴月的才能趕回來休息。
好處是朝堂之上,支持他的人越來越多,隐隐有人在私下了提起,是不是該上奏陛下立儲冊封六殿下為皇太子了?
對此宮琰辰一概裝作不知,依舊是那種人畜無害,謙遜待人的樣子。
别說,還挺能糊弄人的。
日子就這麼過着,直到有一日,淩莫在沒得到宮琰辰召見的情況下現身在書房裡面。
“主子。”淩莫用仰望神明的目光看了眼小皇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接着開口複命道:“獵場的事情已經善後完畢,淩雙在外面安排了一名前朝皇室後裔作為此事的主謀,将罪名推給了此人,身份和作案動機絕無破綻。”
“此事務必做到萬無一失,不可失誤。”
“是,主子,另外……”
“還有何事?”
“屬下此次回來,意外發現主子身邊隐藏了幾名高手盯梢監視,将主子的行蹤和接觸過的人報告給了皇帝,這幾人身手極好,屬下也是花了些力氣才躲開他們進到主子書房的。”
宮琰辰聞言,似乎沒有感到特别的意外。
他冷笑了一下,目光穿過緊閉的門扉盯向了屋外的樹上。
原來……老皇帝已經無法全心全意的相信他了。
在老皇帝的心中,這件事給他留下了猜忌的陰影。
他和自己的父親,永遠也無法回到以前那種毫無隔閡的關系了。
不僅是單純的隔閡,更是他通往那個位置的絆腳石。
既然是絆腳石……宮琰辰陰鸷地盯着乾元宮的位置看了許久,似是下定決定一般,唇角勾勒起上揚的弧度——
那麼,除去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