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的葬禮順利地舉行着。
罷朝九日,舉國哀悼。
一國之主就這麼毫無征兆的,在一個平平常常的日子裡,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帝星隕落,日月無光。
衆臣無不唏噓,一個時代的更疊來得太過突然,隻幾日的時間,他們效忠的君主便由年近知命的老皇帝換成了年少有為的六皇子。
這年齡的跨度和性格的差異,實在叫衆人一時不知該如何規劃未來的職業道路,大家望着筆直跪在最前方,面對靈柩一臉麻木,似是思緒遊離在天界外的未來君主,難免對于自己的官途心裡充滿了忐忑。
但就目前來說,還是應該做好承上啟下的本職工作——先把老皇帝給哭走了,再考慮用什麼樣的歡喜表情來恭迎新皇登基。
就哭喪這個活兒,其實也是個極消耗體力的,别得不說,單讓人跪在那裡,一跪好幾個時辰,那就不是個人幹的事。
膝蓋骨可是自己個的,又不是租借來的,可着勁兒使能不疼嗎?就這半天的功夫,粗略一數已經暈過去七八個朝廷重臣了。
更别提,帝王的葬禮,單跪着可不行,還得哭,哭還不能哭大聲了,你看那哭得驚天動地鬼哭狼嚎的都是街頭巷尾哭白活兒的,跟皇宮這威嚴肅穆的地方裡能這麼幹嗎?
那絕對不行。
所以哭,就得哭得文雅,哭得有水平,最好是看似錐心泣血,實則淚珠點點,既傷心欲絕,又忍氣吞聲,這個度不是太容易把握,尚需自己琢磨。
宮琰辰已經不吃不喝跪了……大概有四五個時辰了吧。
在外人眼裡,未來的君王至純至孝,喪盡禮祭盡誠的,将大孝子的模樣一闆一眼表現到了極緻,乃天下子女的表率。
但凡事他不能光看表面。
就比如說,若是有人仔細觀察,細看他盯着靈柩的眼神,那一看就是心裡裝着事兒的。
宮琰辰确實心不在焉的。
他回想起老皇帝臨終前,最後一次,求了人把他叫到了床前。
算起來,那時候老皇帝已經不吃不喝快三十七個時辰了,他看向面前之人,眼底是毫無波瀾的平靜,就好像那個面容消瘦,正處于回光返照狀态下的老人,并非自己的親生父親一般漠然。
老皇帝似乎也知道自己不行了,許公公這幾日一直陪着他,安慰他,兩個人對于自己的結局似乎已經坦然接受,隻安然地等待那一時刻的來臨。
但真到了那個時候,對于死亡的恐懼依舊占領了神智的上風,原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對生活毫無期待。
許公公看起來比老皇帝的狀态要好很多,他跪在地上,頭重重地磕在地面上,瞬間染紅了額頭,他顧不上擦拭,帶着那抹血痕抓住了宮琰辰的衣擺,哭着哀求道:“殿下,求求您,叫個禦醫來救救陛下吧,他……他終歸是您的親生父親啊!”
宮琰辰無動于衷,也懶得撥開許公公緊握的手。
說到底,許公公也算是在這深宮中,為數不多給過他溫暖的人,隻可惜要走的路不同,兩個人終究是站在了對立的局面上,身為老皇帝的心腹,又知道了太多關于宮琰辰的秘密,許公公是注定要走上給老皇帝陪葬這條路的。
“許培成,你不用求他,孤的身子自己清楚,怕是挨不過去了。”老皇帝氣息奄奄,眼神卻出奇的明亮,像是全部的精神力都傾注在了那對眼眸中,緊緊盯在那個自己從來沒有看透過的兒子身上。
“父皇費盡心思叫我來,便是讓我看許公公求饒的嗎?”宮琰辰神色淡淡,語氣平靜地問道。
“自然不是,我心知自己時日不多,叫你這個逆子來,是有幾個問題自己琢磨不透,若是不知道答案,怕是黃泉路上也走不安生。”
“父皇要問什麼,問便是了。”
“孤到底是如何從高塔上跌下來的?”老皇帝緩了片刻,問出了第一個問題,“那幾日孤總是夢到你的母妃,神情恍惚,可與你有關?”
“确實是兒臣做的。”宮琰辰也不想隐瞞,畢竟人都要死了,知道了又何妨?就像老皇帝自己說的,黃泉路上走不踏實,難道還要糾纏到下一世嗎?
“果然如此,你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我叫人在父皇的飲食中下了毒。”
“不可能!”老皇帝肉眼可見的有些激動,心裡如墜冰窟。
自己入口的每一樣東西,都是許公公親自驗過毒的,若是自己服毒而毫不知情,那豈不是說……許公公也一起背叛了自己?
“父皇不必疑心許公公,他并未背叛你。隻是兒臣恰好從二皇兄那裡得知,父皇曾被大皇兄下過一種慢性毒,父皇每逢初一十五需按照祖制前往皇後宮中,那毒就下在皇後的寝宮的香爐中,父皇從不在後宮過夜,所以吸入的量并不大,後來大皇兄出事,那毒便斷了,故而日常請脈禦醫也未曾察覺。”
“隻不過這毒,卻恰好與另一種藥物融合,能夠讓人産生幻覺,且日思夜想的,還是自己心底最渴望的東西,所以,這毒,是這世間最溫柔,也最殘忍的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