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晉雲是率先發現柳月娘失蹤的人。
彩雲坊定做的婚服被送來,他叫月娘來看看可有不滿意之處,離結親大禮尚有些時日,此刻若要改,還來得及。
可來到洞府卻不見她人。
問了一些弟子得到的回答皆是沒看見小師妹,他意識到不好。
白晉雲馬上禀告給白穆。
聽聞此消息,白穆也是急了,結親大典近在眼前,賓客邀請函盡數發出,在這個重要節點準新娘失蹤了,等同于晴天霹靂。
他立刻吩咐下去,讓衆弟子搜尋柳月娘,可一時一無所獲。
白穆忽然想到某個可能性,他擰起蒼勁的黑眉,對白晉雲說:“一個大活人怎麼會無緣無故找不到,她有沒有可能是私自逃婚了?”
隻有人不願意出現,才會找不到。
逃婚猜測白晉雲并非沒想過,一想到少女後悔嫁于他,進而逃婚,他的胸口像悶進了一團海水,又鹹又苦。
他從心眼裡否決此可能性,私心認為月娘絕不會逃他的婚。
白晉雲回:“父親,月娘既是答應了我,必不會臨時逃婚。另外,以她的柔弱性子怎敢做出逃婚之舉?”
聽白晉雲這麼一說,白穆一思忖覺得有理。
柳月娘性子内向膽小,安分守己和循規蹈矩貫穿了她的一生。如果不是逃婚,她到底去了哪兒?
*
江月疏在昏暗的地窖裡,一個手刀昏迷不了多久。手腕被帶刺的藤蔓捆綁,她坐在角落,借着飄搖蠟火,定定盯着對方,随即記憶緩慢蘇醒。
他是在桃溪秘境前白若依背後的男子,那個主動上交身份牌的弟子。
視線灼熱地如針雨落在後腦勺,元清光想忽視也難,他面朝向她。
江月疏縮起腳,擡頭看了眼地窖頂部,那裡貼着張約莫一手長的金色符紙,符上是鮮豔的朱砂繪制的符文。她平鋪直叙道:“挂了清音符,你要殺我。”
清音符是用來隔絕聲音的符,常見的用處是防止殺人時有人聲洩漏。
元清光眉頭一挑,難得正眼看了過來:“你居然認得清音符,看來你也不是完全一無是處。”
他來尚雲不過一月多,從未和她打過交道,所聽所言皆來源于他人口中。
可大家對與這個小師妹的評價是如出一轍的,那就是廢!
她看着他,卻仿佛透過他看到了另一個人,歎氣道:“一個兩個都這樣,動不動就殺人。你要怎麼殺我?刀劍還是毒藥?”
少女似乎接受了命運,即不求救也不反抗。
“如果你死于刀劍等器具之下,尚雲遲早會查到是人所為,所以……”
視線落至腰間,那裡挂了禦獸袋。
他想用猛獸把人咬死,做成意外的假象。
元清光原以為少女會害怕,卻沒想到少女隻看着他手中的禦獸袋沉默了須臾,旋即問他。
“裡面裝的是什麼妖獸?”
元清光愣了下,等反應過來,卻是已經回答了問題。
“狼。”
“還挺殘忍。我得罪過你嗎?”
“并未。”
末了,他補了一句:“隻是嫌你礙眼。”
江月疏垂下眼睑,用被綁的手肘圈住腿:“行吧,其實我這些天也挺勞累的,在傅照晚手裡就天天膽戰心驚,很早沒什麼好想活的了。”
她的話猛然讓元清光想起柳月娘的遭遇,魔修的手段應是比他更殘忍。
他不由得抿住了唇。
“你要殺我,我接受。不過你殺我之前,能不能讓我吃點點東西,我還沒有築基,未斷食會餓。”
說罷,她的肚子應景地咕咕叫起來:“我不想餓着上路。”
元清光低下頭,靜默幾刻,他說:“我沒食物給你。”
這是真話,他總想着怎麼殺了她,沒想到備食物。
江月疏用下巴指了指他踢到很遠的儲物袋,說:“我儲物袋裡有。”
元清光撿起儲物袋,果不其然在裡面發現了一些糕點。
“是這些嗎?”他問。
江月疏眼神亮晶晶,肚子似乎聞到香氣叫的更響:“是。”
他拿着糕點湊近少女嘴邊,她咬了一口,幸福地眯起眼睛。漸漸變成他給少女投喂食物。
喂了兩塊,元清光很快意識到了不對勁,橫豎她要死,是餓着肚子死還是飽着肚子,又有何區别?
江月疏本就是故意賣慘拖延時間,見元清光眼神有變,她立馬一口咬住元清光的手指尖,趁元清光愣神的一瞬間,把體内未融合的靈氣全聚集于腦門。
碰一聲,元清光被她撞的腦冒金星。
火靈氣燃燒在掌心,灼燒掉纏手的藤蔓。
緊接着,江月疏翻身起來,取出儲物袋裡的短劍。
身體裡此刻燃着一團名為憤怒的火,眼睛冒起血絲,在她甚至沒反應過來時,短劍便被她狠推進了元清光的胸膛三寸。
元清光噗的吐出一口血!
被溫熱鐵鏽味的血飙濺一臉也沒制止住她,随即一刀又一。時間一秒又一秒過去,她捅了對方三刀。直到最後一刀卡在元清光骨頭之間,發出一聲斷裂聲,江月疏潮紅的臉蓦地冷涼下來,思緒回籠,手不由得一放。
她幹了什麼?
……她想殺了他嗎?
她怎麼能任意剝奪活生生的一條人命!
眼見對方愈發出氣少,江月疏登時手足無措。一邊捂住對方出血的傷口,一邊顫着手去拿儲物袋裡的藥,哽咽道:“我沒想殺你的,我不知道……為什麼沒控制住,對不起……”
明明她是被傷害的人,她卻開始道起歉來。
地窖的頂部突然傳來汪汪的犬吠之聲。緊接着,地窖蓋被揭開,斜着透入光亮,切碎了滿室昏暗的黑暗灰影。
白晉雲挾着聞人珩跳了下來。
看見親近的人,無暇去分是不是原主的情緒,江月疏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下子滾落,乳燕歸巢般撲入白晉雲懷抱裡。
“師兄……”
“沒事了。”
“師兄……”
“我在。”
瞅着少女神色脆弱揪着白晉雲的衣領,白晉雲一聲聲耐心拍脊背安撫的郎情妾意之狀。聞人珩失落地摸了摸尋人犬的毛,默默别開眼。
無所謂,隻要她安全就好。
*
元清光被壓入懲戒堂。懲戒堂四面牆用冷鐵打澆築而成,一股子暗沉冷肅之風。
曆年來犯錯的修士皆在此地被懲處。
白穆請來多人見證。
“元清光,而立之歲,三靈根,築基大圓滿修為,月前方才上尚雲,暫無實績。”白穆念完經曆,說起懲罰:“今綁架同門,意欲殘害,按宗門法規,判處剜去靈根,空庭山灑掃百年。”
圍觀衆弟子捂住嘴,無一不驚詫。
剜靈根是最狠的處罰,指拿特定鈎子深伸入丹田内部,一鼓作氣猛勾去修士靈根,往往剜靈根還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
被剜去靈根的修士則成為凡體,經曆生老病死之苦。
“月娘,你可有補充?”
白穆宣判之後,頭轉向江月疏。她作為當事人,若對處罰不滿,可繼續加添。
江月疏與堂下跪着的青年相望。
殺人未遂對剜靈根于情于理也夠了,但莫名其妙的,她竟生出一絲罰的好輕的想法。
按上隐隐發疼的後頸,江月疏忽而發覺自己殘忍了許,都有點不像自己了。以前的她定會心疼對方,指不定還要求情減輕罪罰。
“沒有,就按義父說的罰吧。”
元清光被弟子架着拖出,目光卻忍不住掃向心中人。
隻見白若依對上他雙眼,身形明顯頓了頓,可不到半息後挪開了眸子。
她不為低賤弟子求情。
又沒有逼着他去殺柳月娘的,是他自己非要去,搞成這樣,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
判罰之後,江月疏拐出懲戒堂,随即看見靠着牆的聞人珩。
他身着白金法袍,頭戴祥雲發冠,腰間白玉緩緩擺動,端的是一派落拓優雅。
“聞人道友!”江月疏斂住消極情緒,想起什麼,莞爾一笑上前:“此次幸好有你幫忙,要不是你找來了尋人犬,或許現在我還呆在地窖裡呢。”
聞人珩知她失蹤,拖着殘軀去問天樞的禦獸師借了尋人犬給白晉雲,這才趕得及救了她。
她笑吟吟的:“你又救了我一次,你真是好人。”
聞人珩淡笑不語,隻靜靜地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