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你怎麼呆在風口?風大不利于養病。”
冷風席卷起聞人高馬尾的發絲,顯得單薄異常,她身為醫修的職業病上身。
他的聲音伴在冬風裡有些輕,但江月疏還是聽見了聲音。
他說:“我在等你。”
“等我?”江月疏有些懵:“你找我有事?”
“我是來與你辭行的,我的傷養的差不多了,我在天樞那邊還有事未完,不能留在尚雲,所以你的結親大典,我恐是沒法參加。”
就為這小事啊,她善解人意道:“來不了沒關系,你的事情更重要,以你自己的事情為主。”
青年的柔軟悠遠的目光定定落在少女的面龐,裡面飽含了太多,多的人讀不懂。
片刻後,他遞出一方錦盒。
“恭賀你的結親。”
他竟提前備好了禮物,江月疏按耐不住好奇心,指盒,輕輕問:“我現在能打開看看嗎?”
他笑:“當然。”
得到青年允許,揭開錦盒。錦盒裡面是一枚紫金流紋的妖獸内丹。
“太貴重了吧。”她有些不敢接了,想還給聞人珩。
聞人珩卻道:“它本該是你的。”
說罷,他離開。
目送青年高馬尾在風中變成黑線直至消失,江月疏又一次低頭看向錦盒。
除了妖丹,錦盒蓋上有一行遒勁有力的墨字。
從今諸事願,勝如舊。
*
元清光正式執行剜靈根之罰,江月疏不愛摻合事,事關本人,又不能不去。
行刑台建在尚雲最高的山峰頂。
她撫了撫被風狂卷的秀發。元清光被吊在台上,四肢被靈氣鍊拴起,并往四周拉直。尚雲沒有給犯事弟子換幹淨衣服的道理,因此衣袍仍然是髒污不堪的血衣,湊成了血淋淋的“大”字。
看到這一幕,江月疏覺得她應該要心軟的,卻發現心境異常平靜,平靜得仿佛不是她了。
白穆有事,于是行罰等監督事宜全權交予了白晉雲。
白晉雲端起一宗大師兄的氣度,藍白寬袍袖在空中劃開空氣,厲聲道:“行刑。”
弟子抱拳:“領命,大師兄。”
剜靈根刑具一出,江月疏連同周圍年紀小的弟子皆吸了一口冷氣。
那刑具莫約六尺長,通體銀白,如竹般韌性,頂部挂着類似魚鈎般的彎刃。
铄金日頭下,光芒不斷。
下一刻,剜靈鈎直直捅進元清光腹部,深度幾乎要紮穿對方丹田。
元清光痛的仰頭尖叫,太陽穴的粗壯青筋條條虬起,俊秀的面容瞬間扭曲得亂七八糟。
“啊!啊——”他瘋狂地尖叫。
剜靈鈎在弟子手中緩慢翻轉,仿佛擰動門把手,動一下,元清光大聲痛呼一聲。
不到片刻,元清光便虛汗涔涔,唇色發白,人近乎虛脫。
隻瞧了一眼,江月疏匆匆别過視線,她深知自己有心軟的毛病。
可饒是聖母,她也懂得人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的道理。
三色如樹根糾纏般的靈氣團被剝離出元清光體内,正當靈根要全部被硬扯出時,元清光直視着白晉雲,哆嗦着開口。
“……師兄,我有話說。”
行刑弟子不由得手下一停。
“我殺害小師妹,不是出自本心。”剖開丹田,剜靈根極痛,元清光說話很慢,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我是被人蠱惑了。”
似有隐情!
江月疏搶白晉雲一步,速問:“被人蠱惑?那你是受何人蠱惑?”
人受到錐心之痛,虛無缥缈的感情便輕如鴻毛。
賣隊友最是常見。
幾個呼吸後,元清光艱難地張開嘴:“是大小……”
極緻寒氣的大冰團打着轉,倏忽塞入元清光的嘴裡,未出口的話語堵了個結結實實。
白晉雲厲聲:“若有同謀,昨日為何不吐?想必是你欲逃脫剜靈根的誣陷之語,做不得數!”
末了,他甩給行刑弟子一個加快執行的眼神。
弟子手起鈎落,彩色靈根被絞出丹田,元清光痛昏過去。弟子湊完熱鬧,行刑台人越來越少,一切仿佛塵埃落定。
見人走的差不多了,二人朝外走出一截,江月疏忽輕道:“阿晉。”
阿晉是改口的新稱呼。
昨晚,白晉雲給她送結親那天要穿的白藍婚服。
江月疏循例說了謝謝師兄,卻被白晉雲說不用那麼生分,以後是同行一生一世的道侶,還稱師兄不妥,他也不想要再聽見師兄了。
于是,她問:“那不叫師兄,要叫什麼?”
白晉雲說:“晉雲,阿雲,阿晉,随你心意皆可。”
四個稱呼,唯獨阿晉瞬間進入了耳朵。幾乎是一模一樣的音調,江月疏刹那間回憶起前男友,忍不住喃喃一聲阿燼。
就是這一聲,白晉雲并不知道此阿燼非彼阿晉,誤以為她定了阿晉稱呼。
他棕色眸向下一彎,诶了一聲答應。
師兄便成了阿晉。
“你是真的擔心元清光誣陷他人?”少女水盈盈的杏子眼仿佛能照出人心底最陰深的想法,“還是說你知道元清光想說的是白若依?所以要包庇她?”
秘境那日,她見過元清光當白若依的狗腿子,元清光入宗不到一月,而她與他沒見過面,無陳年舊仇。
尚雲最厭她的人隻有兄控狂魔白若依。
元清光的話或許許多人都沒有聽清,但她豎起兩隻耳朵在聽,很明确聽見了大小兩個字。
如若“大小”二字不是人名,那就隻有大小姐白若依。
此事與白若依脫不了幹系。
沒想到少女那麼敏銳,白晉雲棕色瞳珠不由得停轉了一息。
兩人視線冷不丁相彙,她繼續說:“我希望你不要欺騙我,我想聽真話。”
對視幾秒後,白晉雲頭顱垂下。
“我也是剛剛瞧元清光的反應,猜出來元清光欲害你之事或跟若依有關,這事可能是真,亦可能是雲清光的一面之詞。至少我不能讓他在大庭廣衆之下宣揚出來,尚雲還有休憩生息的天樞等别宗弟子,尚雲掌門之女殘害同門的罪名傳出去将影響尚雲的千年名聲,另外她又是我的親妹妹,我也不能不為她的風評考慮。”
他的話已經很明顯了。
江月疏颌首,沒再多言。心中不可自抑生出一股子沉悶,隐隐還有一份說不出道不明的怨怼。
白晉雲牽起江月疏的手,重重承諾:“月娘,我雖是閉了元清光的話,但我會去詢問若依,若是真跟若依有關,我不會讓你白受委屈。”
望着五指被握的手,江月疏隻說了一句。
“好,我知道了。”
*
烏夜黯淡無光,寂寥的風刮過枝桠,剩餘凋零的葉片飄着,随之吹落。
傅照晚屈膝坐在堆成山的屍體上,神色頹喪。
心障的長持性是他始料未及的,他甚至不理解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
他沒推門沒破道,在保住修為後,按照一貫的步伐,在心障内挑各大秘境,殺道修,搶奪資源。
可此刻身仍在心障。
問心梯叩問内心所求所念,隻要明晰心中所願,問心梯暢行無阻。
上次走問心梯所求便是修為高升,護願自己一生無憂,不走前世愚蠢老路。
不該如此啊。
傅照晚動了動冷掉的手,不輕不重地按了下發脹的額。半晌,揚起旖麗眉眼,問:
“你們說到底哪裡錯了?”
傀儡們面面相觑,本體分不清心底之願,分身跟着混亂。它們搖頭,表示不知道。
傅照晚沉默。
難道如今最想要的不是修為高升嗎?除了修為,還有什麼想要?
淺藍色少女虛影晃過。
他心神蓦然一震,雙腿下意識登的一下直起。眼前什麼也沒有,他才反應過來是眼花了。
心口悸動昭示欲望,少年卻仍然沒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