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合理的一個建議,可沒來由的,容祁心裡泛起怪異感。
可這是正經的醫生給正經的建議,容祁點點頭:“好。”
柏至把他們帶去自己的休息室,又匆匆離開,說是還有患者等着。
休息室裡轉眼隻剩下兩人,齊意奉問:“病的是你哥?”
又是一個三言兩語解釋不清的事兒,容祁胡亂點頭,不管不顧地認下。
沒親眼見到江斛,他一顆心還是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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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放下心。”柏至輕歎口氣,手掌貼着江斛瘦削蒼白的臉,拇指在他的臉上一下一下地撫着,“瞞不住的。”
空調在旁邊吹着暖風,吹動桌上的檢查單,上面一排排的箭頭向上向下,觸目驚心。
江斛安靜片刻,開口:“要瞞的。”
他剛轉醒,說話有些費力,但還是一字一句地低聲說:“他爺爺還在病房裡,時日無多,我又這樣,他要怎麼辦呢?他會崩潰的。柏哥,阿祁是我最重要的弟弟。”
“那怎麼還叫他過來?”柏至問。
“如果沒有一些心理準備,”江斛說,“最後的時候是不是對他太殘忍?”
柏至沒說話,慢慢彎下腰,輕輕抱住了江斛。
“柏哥。”江斛輕聲問,“我還有多久?”
柏至摸摸他的頭,沒回答。
容祁進來的時候,柏至不在,江斛倚靠在床頭,輕輕招手:“阿祁。”
“哥。”容祁走過去,小心翼翼地蹲下.身,“你瘦了。”
“你好嗎”“你怎麼樣了”都抵不過這句“你瘦了”。
江斛有點兒鼻尖泛酸:“賴柏至,把我養瘦了。”
容祁說:“那你跟我走,我養你。”
江斛笑了起來。
這笑裡泛着淚,他撇開話題:“頭發怎麼濕了?”
“外面下雨了。”容祁說,“我很艱難才來到這裡的。”
江斛張張嘴,沒出聲。
“哥,你真的隻是低血糖嗎?”容祁的手放在床沿邊,他好像忘了柏至說的“低燒”,也忘了探一探江斛額頭的溫度,甚至沒問一句“退沒退燒”。
“柏至沒有告訴你嗎?”江斛溫柔地看着容祁。
“說了。”容祁說,“但我不信他,我隻相信你,你說‘是’,我就信。”
他在江斛面前總是這樣,耍賴任性,糾糾纏纏地要人給他一句話。
外面風雨飄搖,開春的好時節,落地窗上卻盡是枯枝敗葉,雨點兒泥點兒粘在一塊兒,落魄、凄慘,連窗玻璃上映出的都是蕭瑟的
“是。”江斛摸了摸容祁的頭,“我隻是低血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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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祁出去的時候覺得頭有點兒暈,見到柏至往自己這兒走的時候,沒多想,一把抓住了他。
“你沒有把我哥養好。”容祁說。
他的聲音有點兒啞,也有點兒悶,掌心的溫度高得吓人,柏至看着他:“你發燒了。”
容祁聽不進,也許是高燒讓他有些神志不清,按理說江斛好不好,他都是不該讨伐柏至的,床榻情人,人貨兩訖,談不上養不養。
但他還是說:“我哥從來沒有低血糖......”
他的聲音帶了哭腔,柏至心髒一脹,半晌,說:“抱歉。是我沒有養好他。”
容祁走了。
他沒問江斛究竟是怎麼了,也沒問柏至能不能治好他。江斛不希望他知道。他願意難得地做個乖巧聽話的弟弟。
齊意奉在醫院外等他,容祁沒要他送,說了聲謝謝後就要自己打車。
“宋倨桦脾氣很差。”齊意奉問,“你現在回去,他會殺了你。”
容祁回過頭。
齊意奉說:“沒有人能忍受自己的情人上了别人的車。”
滴答——
雨點落在容祁腳邊,兩三顆水珠蹦上容祁的褲腳,印出腳镯的形狀。
沁涼的翡翠貼着腳腕,容祁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一陣風吹來,帶着一聲譏諷的輕笑。
“沒關系。”容祁說,“我會在床上好好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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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還沒停,雨水打在車窗上,噼裡啪啦,毫無節奏,就像容祁當下的心情。
腦中的思緒紛繁蕪雜,爺爺、江斛、宋倨桦三人就在腦海中走馬燈似的輪流過。
——宋倨桦會不會把自己關在家裡,自己要有多久不能再見到爺爺?
——江斛生了病,柏至會管他多久?
——宋倨桦會和自己解除關系嗎?他沒有錢了,要靠什麼養着爺爺和江斛呢?
還有很多一閃而過但不成句的念頭,容祁的頭越來越痛,也越來越燙。
宋倨桦聽見門鈴出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燒糊了的、在車後座上睡着的容祁。
他的面色瞬間陰沉,周身氣壓低得快要爆炸。
司機師傅抹了把頭上不存在的汗:“您......您看看這、這車錢......”
兩張紅紙被重重遞出,宋倨桦緊緊攥起拳,下一秒,又微微彎腰,把容祁從車裡橫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