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承止離開自然不會是真的回去抱佛腳,他轉個彎繞到了鎮上的集市。
集市上排滿了各式各樣的小攤,算卦的、賣吃食的、賣雜貨的……鐘承止一家家看過去,攤上賣得最多的都是科舉相關的小玩意,例如一路連科紋的玉墜與香囊、魁星點鬥紋的筆洗等。有個小攤居然在賣手指大小的四書五經,小小一本書裡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甚是清楚,美其名曰“随身書”。這書用途……看得鐘承止哭笑不得。
平安鳥又不知從何處飛出來落到鐘承止肩上。集市人多嘈雜,一點聲音不惹人注意,鐘承止便不避諱地與平安鳥說話。
“你剛在幹嘛?正事不辦,與人家喝酒吃飯?快去辦正事!”平安鳥在鐘承止耳邊叫道。
“剛剛那才是正事。”
“那叫正事?吃吃喝喝叫正事了?”
鐘承止彈了下平安鳥的肚子:“那幾人爹沒聽到嗎?混熟才好辦事。”
“與他們混熟何用?與皇上混熟就行。”
“……你腦子也變成鳥了?”鐘承止覺得對鳥說話與對牛彈琴無甚區别,盡管是對着會說話的鳥。
“何意?說我笨不成?我乃監督之職!就知道你會偷懶!偷懶!”平安鳥邊叫邊在鐘承止頭上跳來蹦去。
鐘承止拿手把平安鳥趕開:“方才本是想去酒肆打聽點事,看到那桌人便改了主意。現在隻能換處打聽了。”
鐘承止一直在看路邊的小攤與店鋪,不久就走進了一家小店裡。
小店裡賣的是茶葉、香料與藥材。鐘承止環顧了一圈,指着貨櫃上對掌櫃問道:“掌櫃的,這多少錢?”
“八錢一兩。公子……也是去參加會試的吧,這還大半個月呢,天天拿這泡水喝,早一壺晚一壺,保證精神抖擻金榜題名!”店裡掌櫃馬上探過來回話,但看到鐘承止模樣,覺得不似舉人。不過馬屁嘛,拍拍無妨。
“那就承掌櫃吉言了,拿三兩吧。”
掌櫃連忙好好兩聲,轉身去給鐘承止稱藥。
鐘承止在櫃台前踱了幾步,用順便的口氣說道:“掌櫃的,你這就這麼幾味補氣提神的藥材,尋常治病的方子好些都湊不成啊。”
掌櫃手沒停,背着身絮絮叨叨地回道:“這個啊,鎮上有個大夫,據說原來還是太醫局的禦醫。啧啧,估計怎麼着得罪人被趕出來了。你不知道那人脾氣,簡直是糞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真呆過宮裡沒被殺頭算他命大。前幾年他帶着女兒來這住下,鎮上人倒是不用跑去京城找大夫了。建安是南北官道修好後才熱鬧,早年就個小村子。就算這幾年,不逢京城有啥大事,平日鎮上也冷清。隻這麼丁點人,都找那石頭看病拿藥了,輪不到我賣,進了也白進,不如賣點茶葉補品。”
“真巧,昨兒大雨客棧沒房。我便尋了個民家借住,應就是你說的那位大夫家。”
掌櫃立刻轉過頭來,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那臭石頭讓你住?”
鐘承止笑道:“他家閨女讓我住的,給她爹說了些好話。”
掌櫃仍是一臉驚訝:“真的假的?别是看公子長得俊俏想給她女兒尋個夫婿了。”
“呵呵,沒有的事。“鐘承止笑着擺擺手,“婉螢是個好姑娘,約莫早就許了人。”
“哎說起這個啊……”掌櫃撇了撇嘴,“他父女倆剛來的時候,鎮上好多上門說媒提親的,都被那石頭給趕了出來,後來日子長了也就沒人去了。這一說都三四年了,婉瑩個子沒長,但年紀應該不小了。那石頭完全沒給閨女找人家的意思。”
掌櫃突然放小聲音,一手擋在嘴邊說道:“鎮上人都說,說不準婉螢就是那石頭的這個。”
掌櫃伸出小手指晃了晃,給了鐘承止一個神秘兮兮的眼神,随後又搖搖頭:“但是啊,婉瑩看着确實小孩心性,不似與她爹有啥不尋常關系……哎誰知道呢,管他的,過自己日子好了。來,公子的東西收好了。”
“多謝。”鐘承止接好東西,對掌櫃點點頭,轉身離開。
走回外面集市,每個算卦的攤都圍着一圈問卦求解科考仕途的舉子。道路上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絲毫看不出這裡兩年前隻是一個安靜的小鎮。
“如何,你到底打聽什麼?”平安鳥又飛了過來。
“昨日我在婉螢家裡走動了下,最裡屋有間小靈堂,放着三個牌位,祭拜的應該是婉螢祖父母與婉螢的娘。”鐘承止一邊走一邊還在看着路邊的攤鋪。
平安鳥轉了轉腦袋:“有何不妥?”
“婉螢的娘。”
“婉螢的娘?”
鐘承止頓了下,轉頭看着平安鳥:“……我說平安,你是隻感覺到了鬼玉,沒發現婉螢身上有何不尋常?”
叽叽喳喳。平安尋常鳥叫了幾聲,轉身飛走了。
鐘承止順着路邊攤鋪走走看看,買了點小女孩喜歡的玩意與一些水果便往醫館走。
醫館今日倒是敞着大門,但廳堂内沒人。鐘承止穿過廳堂來到院子裡,婉螢正坐在廚房外摘菜。見鐘承止進來,婉螢展顔道:“鐘哥哥,回來了。”
鐘承止微微一笑,走到婉螢身旁:“去集市走了下,這個給你。”鐘承止遞給婉螢一個适合小女孩的頭花。
“诶!好可愛!”婉螢起身接過頭花。
“還有這個。”鐘承止又把另樣東西給了婉螢。
“啊,小糖人!我爹都不給我買呢!”婉螢一臉開心地說。
“你爹當你大人了。”
“我還小呢,不是大人。”婉螢扭扭身子,轉着糖人把玩。
“你幾歲了?”鐘承止問。
“我……”
“螢兒!”婉螢的爹突然從房裡沖出來,大吼一聲。
婉螢趕緊閉了嘴,偷偷對鐘承止吐了下舌頭,小聲道:“爹今日沒出診。”又轉頭對她爹說,“爹,我去燒飯了,一會就好。”
說完婉螢回頭對鐘承止甜甜一笑,把鐘承止給她的東西小心收好,再拿起地上摘好的菜進了廚房。
“你!少管閑事!再多廢話就給我滾!”婉瑩爹對着鐘承止狠狠吼了一句,再哼了一聲轉身走回屋。
鐘承止沒回話,也進了自己住的耳房,坐到凳子上繼續讀《京城轶事》。這書就是一京城坊間傳聞的筆記,寫的多是京城名流的轶事。但作者顯然未去求證真假,裡面有些事鐘承止一看便知是胡扯。這書還是每季一冊,鐘承止買的是最新冊,此時恰好讀到了“風流跌宕重二少,十女送别南薰鬧”。講的是重涵去年離京去佛山時,十幾個姑娘去南熏門送别為争寵而吵了起來,鬧得不可開交。鐘承止想到方才重涵冒冒失失臉紅的模樣,實在很難想象十幾個姑娘為其争寵的畫面。看來這《京城轶事》果然隻可随意一讀,不可深信。
鐘承止再接着往後讀。《京城轶事》最末一章講的全是京城年輕名流,韓玉與李章明都有出現。其中韓玉與一位叫繁斐的霞淩閣紅牌之情|事,占了全書最大的篇幅。看來百姓之喜,千古大同也。
鐘承止正讀得津津有味,平安呼一下從窗口飛進來落到鐘承止頭上亂啄:“喂!喂!明日就去京城了,你到底準備何時動手?”
“你給我下來。”鐘承止用書去拍頭上的平安。
“快說!何時動手?”平安飛起來,不依不饒地與《京城轶事》鬥争。
鐘承止放下書,平安便又落到鐘承止頭上。鐘承止沒再動手,由着平安又抓又啄了好一會才說道:“……下手的話,婉螢能有救嗎?”
平安一愣,随即大吼道:“你還操這種心!天下蒼生的心你操得完嗎!該幹啥幹啥!該……”
“小聲點。”鐘承止一把将平安從頭上抓下來,放到了案上。
平安也知道自己喊得太大聲,老實閉上了嘴,隻惡狠狠地盯着鐘承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