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涵便向魏老交代了給鐘承止做衣裳的事,又要魏老給周太醫說一聲,無須再配解藥,隻用近日再過來看看,開一些調養的方子。此時已近午,重涵吩咐了午飯,要下人把桌子搬到床邊,就在鐘承止房裡四人一起吃了起來。三人聊得甚是開心,景曲一人一語不發。
吃完午飯,李章明告辭離開,魏老又走了過來:“二少爺,參加會試的試子要在近日将公據交與禮部登記造冊。待考場位置定下後,還須親自去貢院驗明正身壓手印取出考憑。鐘公子的公據不如就交給老奴同二少爺的一起提交。待過幾日鐘公子身體康複些,再送鐘公子去貢院取考憑。”
重涵自己從不管瑣事,此時聽魏老說起才知道還有這些麻煩。而魏老沒說的麻煩,是沒門路的試子就走前面登記過程,免不了都要被收刮些銀子出去。
鐘承止一聽就明白這下省了錢又省了事,二百兩銀票暫時是不用動了,便要景曲把前些日子才準備好的那些公據交給了魏老。
鐘承止畢竟傷還未愈,精神不佳,午後又睡了下去,也叫兩日沒合眼的景曲去休息。重涵昨晚也熬了大半夜,待鐘承止入睡後,便回自己屋子補眠去了。
下午周太醫來了一趟,給半睡半醒的鐘承止把了把脈,又開了些調養的方子交與魏老。對于疤痕一事,周太醫也無能為力。景曲的傷口處理已無可挑剔,隻能要鐘承止在痊愈前盡量避免活動。但這麼大兩條傷口,想不留疤實在困難。
後幾日,鐘承止精神好轉,要下人把重府的書成堆地搬到房裡。重府的藏書自然不似凡處,類廣量多。鐘承止從中選出不少未讀過的,每日抱着枕頭讀書養傷。重涵也幾乎沒出重府大門,從早到晚呆在鐘承止房裡,跟着讀書聊天。
重涵周圍的這群公子哥,除了不學無術的膏梁纨袴,也有不少真才實學的才子。例如與重涵交好的李章明、韓玉與張海雲,都在京城小有名氣。國子監内除了各種萌蔭納粟入學的監生,也有靠本事入學的舉監與貢監,這其中不乏年紀輕輕的舉人。但就重涵認識的人來說,年輕才子往往不是官勳子弟便出自書香世家,或是有幸被名師看中收到門下,每每介紹之時,多少都能道出一點名頭來。極少有鐘承止這樣,除了姓名籍貫,别無其他可言。
其實這并不無道理。才子多出于官富人家,是因為從開蒙便受到良好教育,又無需為生計煩惱,每日隻用專心讀書不作他想。可即使如此,名家子弟能未滿弱冠便中舉,也是足以震動一方的事。鐘承止不僅少年乙榜,還能文武雙全,必然天賦異禀。但三年一度會試,每次試子近萬,進士就那麼幾百個。多少人從少年郎考到白發翁還是個舉人,當年的卓爾不群在蹉跎歲月中泯然衆人矣。這并非僅僅隻是才學的事,時運同樣不可或缺。重涵絲毫未曾輕視過鐘承止,可也無法斷定其能一次便金榜題名。
然而,幾日下來,重涵卻發現鐘承止真可謂是滿腹經綸才華橫溢。這數日裡,兩人全在笑侃閑聊,并未用心向學,但凡往大了聊,鐘承止都能旁征博引,出口成章,往小了說,亦能鞭辟入裡,以微知著。重涵不敢拿師長與鐘承止比較,隻說國子監的監生裡,絕無人能望其項背。這樣的才學又生得這般容貌,還有一身不凡的武功,來日豈能是池中之物?重涵對重綏溫重熔信口胡謅的話倒成了真。
國子監對蔭監生入學并無明确要求,很多世家子弟老大不小了作起文章來還是文理荒疏,故設置給蔭監生的入學考試極其簡單,重涵與李章明才能十三歲便過試入了國子監。但入國子監後,每月大課重涵從未落在下等,還有奪得頭魁之時。如此長而久之,重涵雖不自恃其才,但還真未覺得自己在同輩之中會大不如人,直至遇上了鐘承止。
少年心性最經不起激。本是陪着鐘承止養傷,結果沒過幾日,重涵倒開始認認真真溫書做起文章來,還特地去請了早前在京城教自己的老先生來家中作答評文,唯恐會試考不出個像樣的成績。後來幹脆叫了李章明過來,三人時而作文,時而辯策,時而鬥詩,時而圍攻先生,不亦樂乎。
半月過去,二月初六,領取考憑最後的日子。
十幾日下來,鐘承止的傷口大體愈合,雖還不算好得完全,但縫線已拆,行動無礙。重涵的考憑也一直未取,專門等着和鐘承止一同前去。一早魏老備好一輛寬敞的馬車,讓鐘承止、景曲、重涵三人上馬車後,自己坐到車夫旁邊,與三人一起去往貢院。
來到貢院,令重涵與鐘承止沒想到的是,貢院大門口居然排了長長的隊伍。坐着蹲着站着的試子已在貢院門口盤了個蛇陣。其中很多人背着包裹,帶着幹糧,看來是做好了排個大半日的準備。
領取考憑不單是交上公據按個手印便能取走了事,還須一一核對此人與公據上所寫的面色、身高、發長、有無殘疾等是否如一,若有出入,又要另行核查證明,再将新的外形描述寫在考憑之上,每人都得花去不少時間。貢院這些日子天天開着門,一日裡從天明忙到天黑,也隻能處理幾百人。會試試子數千,不排隊還真别想領到考憑。
重涵踮起腳來朝隊伍末端望去,遠遠都見不着尾。若老實站着排隊,估計得下午去了。鐘承止大傷新愈,如何能站這麼久?重涵正尋思着用個什麼法子,是否要仗着自己重家二少爺的身份去開個後門,卻見鐘承止走到隊伍旁,在那饒有興趣地左顧右盼。
平安不知何時也飛了下來,站在鐘承止頭上東張西望。鐘承止穿着重涵專門吩咐魏老新制的衣裳,不管面料、做工、款式、繡花具是按最上等的來,還配全了從頭到腳的飾物。走在陽光下,錦面提花反着細光,發簪玉石閃閃耀目,加上鐘承止的體型容貌,頭上還頂着一平安鳥,身側還跟着高大英氣的景曲,實在是惹眼至極,走過之處所有人都轉頭觀望。
重涵趕緊把鐘承止給拉了回來,想說這要開後門的,還是低調點好。
魏老顯然早有準備,直接叫重涵三人跟着他走。原來事先便招呼過,重涵與鐘承止的考憑已備好,隻用從偏門進去按個手印即能取走。
可也不知是否這次會試的試子特别多,隊伍實在太長,居然就排到偏門那去了。一行人走到偏門附近,隻見偏門旁邊圍了滿滿一圈人正在吵吵鬧鬧,把偏門堵得死死的。仔細一聽,原來前面還有個走後門的,正被排隊的試子圍攻指責。這下四人進也不好,走也不好,便先站在不遠處看熱鬧。
待重涵定睛一瞧,這前面插隊走後門的,居然是他的死對頭——李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