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鹭無奈的搖了搖頭,和幾名婢女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就這樣一路走回了譚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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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中元鬼節。
譚府正廳,豐盛的筵席擺了滿堂,譚老爺的後院家眷們早早候在廳中,最後一個入席的人是譚老爺。
李星鹭跟在譚老爺身後,她微弓着腰,邊走邊不動聲色的環顧四周,忽然發現少了一個人的身影——譚夫人。
“夫人呢?”
譚老爺替她問出了心中的疑問,他一落座,看到身旁空着的座位,立即便意識到譚夫人的缺席。
一名披着绛紫色煙羅軟紗、内襯淡白拖地長裙的美豔婦人自下首的座位上站起來,她向譚老爺行了一禮,而後才答道:“老爺,夫人适才讓人傳話來,說她近日抱病在身,怕将病氣傳給旁人,故不便出席今夜的家宴。”
這風姿綽約的婦人正是譚老爺的寵妾,葉姨娘。
在聽了葉姨娘的回話後,李星鹭注意到譚老爺雙手緊握成拳、似乎心情頗為不爽。
她稍微一想,便明白了他動怒的原因——
譚老爺最重視唯有兩樣東西,一是利益,二是名聲。
他親近的準女婿陳銳被宣布為謀害他長女譚秀林的兇手,而他的三女兒譚雨淼也牽涉其中,因此外面人免不了嚼一嚼舌根,而譚老爺則更覺得顔面盡失。
他想出來的補救辦法無非是舉辦一場家宴以向外界表現他家宅和睦,但譚夫人的不配合卻使他算計落空。
李星鹭見譚老爺深吸了一口氣,或許礙于衆多人在場,他到底是沒有當場發作,隻是揮了揮手示意開宴。
作為服侍譚老爺的婢女,李星鹭站在他身側為他布菜,擺好所有菜肴後,她正要退向一旁,卻被一句‘站住’止住了動作。
她僵在原地,聽到譚老爺用奚落的語氣斥責她:“你這是什麼打扮?一身白色,徒增晦氣!”
李星鹭對這句責罵感到莫名其妙,她低頭看了眼身上的白色紗裙,又望向筵席中的衆人——隻見包括葉姨娘在内,身穿白衣者不下五位。
她頓時了悟,穿白衣不是她的過錯,或者說她本沒有過錯,隻是譚老爺需要一個出氣筒,而比起他的家眷們,她這個身份低微的婢女更适合用來撒氣。
經曆了數次刁難,李星鹭已然摸透譚老爺的脾性——若是她開口辯解,無論說得在不在理都定然會被他挑毛病,進而被罰月俸或是被迫失去休息時間,但若是她裝作知錯羞愧的模樣不回話,譚老爺反而會不再理會她。
這次也不例外,在李星鹭低下頭沉默應對後,譚老爺立即便移開了目光,沒有繼續為難她。
但是很快,他又找到了下一個出氣筒。
開宴後,譚府的幾名公子、小姐輪番向譚老爺表孝心,眼看着筵席終于熱鬧起來,和譚秀林一母同胞的三公子譚騰逸卻無意間提起了去世的姐姐,霎那間,場面陷入一片冷寂當中。
李星鹭眼見譚老爺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心道這三公子今天是要遭殃了。
果不其然,譚老爺當衆斥責了譚騰逸一番,甩下一句‘我真是對不起祖宗,生了一群災星來禍害我譚家名聲’後就怒而離席,留下一衆譚府家眷你看我我看你、彼此間尴尬不已。
這災星指的是誰?
家宴上觸怒父親的譚騰逸?疑似謀害長姐的譚雨淼?……還是死在花燈節當夜、被貼上不詳标簽的譚秀林?
譚老爺這番話不可謂不重,甚至可以說太過分了些。
他的兩個女兒一個死于非命,另一個正被關在牢中,而他不為此傷情半分,卻隻在乎她們帶來的風言風語。
李星鹭都忍不住在心底唾罵譚老爺冷心薄情,更别提譚騰逸,他此刻已是一臉的羞憤難當。
誰也沒想到,率先出聲打破尴尬的人會是葉姨娘。
葉姨娘走到譚老爺的座位前,捧起桌上的一碗燒鴨飯,轉身遞給李星鹭:“你将這碗飯給老爺送去,這是中元節的習俗,老爺見了許能憶起往年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情景,而後你再好言将老爺勸回來。”
李星鹭在内心默默腹诽,怕是她要撞上槍口,再被譚老爺折磨撒氣。
她當然不想接這份苦差,但又不能拒絕葉姨娘的命令,隻得怨念地從對方手中接過那碗燒鴨飯。
走出正廳,李星鹭一路詢問其他下人,得知譚老爺徑直回了書房,于是她來到書房前,控制着力道輕聲敲了敲門:“老爺,葉姨娘命奴婢端了飯食來呈給您。”
葉姨娘不考慮她是否會被譚老爺遷怒就将她派來送飯,她自然也不想顧慮對方,一開口就挑明她是受葉姨娘指派。
意料之外的是,她沒得到任何回應。
難道譚老爺仍在怒火中?
李星鹭不敢觸他的黴頭,生怕自己因此遭到責難,于是在門外等了好一會兒才再次開口詢問,但這一次她仍沒有聽到譚老爺的回答。
李星鹭終于察覺到些許不對勁,她擡起右手遲疑地推向書房的門,門被輕易推開,她卻在見到門後的場景時赫然僵在原地——
隻見一具無手無腳的屍體被吊在書房半空中,仔細看去,那屍體的心髒處空無一物,竟是被人直接鑿穿了。
李星鹭直勾勾的盯着這副駭人景象,她忍着内心的不适,邁步走近去辨認死者的身份。
死者的嘴唇和鼻子都被割了下來,導緻其五官殘缺不全,但是湊近一看,她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此人正是不久前才在譚府家宴上怒而離席的譚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