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熏香、燒鴨飯和方才書架上的機關都是針對譚治布下的?”
聽完李星鹭的經曆,沈舟雲若有所思:“比起三個人巧合地選在同一天實施謀殺,有沒有可能這些布置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呢?”
李星鹭不置可否,她隻是聳了聳肩:“這我就分辨不清了,我隻能确定想要用混毒殺害老爺的人是葉姨娘——杏仁茶是她主動端給老爺的、加了翡雲草的燒鴨飯是她指定我來送的,若說她不是故意的,鬼都不信。”
“想要下毒,葉姨娘首先要拿到翡雲草。”
沈舟雲望向桌上的那盤燒鴨飯:“上回查譚秀林一案時,我們知道譚府藥房的倉庫裡原本存有三株翡雲草,其中一株被用來殺害譚秀林,所以隻剩兩株。”
“葉管事曾交代譚夫人因為譚秀林的死與翡雲草有關而責怪藥房監管不力,想來此後藥房應當有一番整改——至少不會再有賬冊失竊之事吧。”
沈舟雲無疑是打算從藥房賬冊入手、直接揪住葉姨娘意圖謀殺的證據。
但李星鹭的話卻打破了他的計劃,隻聽她意有所指地問:“沈大人,你以為葉管事的葉,是哪個葉?”
沈舟雲愣了愣,随後他很快反應過來:“你是說,葉管事與葉姨娘有關系?“
“沒錯,誠然葉管事的确有資曆有能力,但以譚府藥房豐厚薪資的吸引力,想要當上管事的人中絕不乏與她一樣的佼佼者。”
李星鹭似是感歎又似是嘲諷般接着道:“這時候就是各憑背景了,若非葉管事有葉姨娘這個極受寵愛的堂妹幫襯,她怎麼能打敗其他的關系戶呢?”
這也是藥房管事葉巧起先想收原主來傳承衣缽,但在原主被選為譚秀林的侍女後就再也不曾與她聯絡的原因——但凡人數充盈的後院,皆有派系之争,而譚府後院的兩派卻并非身為正室的趙德欣和寵妾葉姨娘,而是掌管中饋的譚秀林和一直想分走管家權的葉姨娘。
葉巧是被葉姨娘扶持到管事位置上的,自然是葉姨娘一派,而原主卻服侍譚秀林,原本該有師徒緣分的兩人也就因此形同陌路了。
“上回葉管事配合我們查案,是因為小姐的死牽扯不到她,她自然不吝于為我們提供線索。但葉姨娘要謀殺老爺,且不說葉管事是否參與其中,就算她毫不知情,她也還是會為葉姨娘遮掩的。”
李星鹭面向沈舟雲,仿佛無意般問道:“假如你的親屬對你有提攜之恩、你的前途皆系于她身上,而你聽說她涉嫌犯案,你是會幫她掩蓋,還是大義滅親?”
“我會徹查到底,如果對方是被冤枉的,我自然要還她清白,如果對方的确有罪,我會依法處置。”
沈舟雲毫不猶豫地回答:“大義滅親很無情,但國法本就不容夾雜私心——若是一個提刑官都徇私枉法,那這個王朝還有公證法度可言嗎?”
可是原書裡,你的所作所為卻與這個答案相悖啊。
李星鹭眸光複雜的看着沈舟雲,他之所以會在原書中作為反派角色存在,當然不隻是因為冷酷的性情,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與主角作對、幾次三番欲置主角于死地。
原書《談情說案》的主線是女主和男主如何在破獲一樁樁案件的過程中互生情愫,但主線之外還有一條副線,那就是男主的父親甯王打敗一系列案件的幕後黑手長公主、在萬千臣民的擁護中登基為帝。
很顯然,長公主是反派,而沈舟雲和她是一條船上的。
大業朝建國百年,當今陛下乃是第五任帝王,因其年号定為宣文,故稱宣文帝。
宣文帝不是什麼傑出君主,他的文治武功均不出色,但他也沒有什麼昏庸之舉,在這個太平盛世,他甚至可以被稱頌一句明君。
可是在宣文帝一帆風順的人生中卻有一樁不如意的事,那就是他子嗣艱難,長期以來,他膝下隻有一女,就是當朝長公主齊海晏。
比起宣文帝那些或夭折或病死的孩子,長公主身體非常健康,而且她武能提劍縱馬、文能提筆作賦,還對政事頗有見解——但是,她是個女人,即使有儲君之能也得不到儲君之位,所以宣文帝的繼承人一直是他那些王弟,而甯王就是其中呼聲最高的。
直到故事開始的兩年前,宣文帝後宮的一名美人順利為他誕下一子,欣喜若狂的宣文帝立即将剛出生的幼子冊為太子,皇位有了正統繼承人,甯王這些預備役自然就被放棄了,甚至還遭到了宣文帝的排擠針對。
按理說,沈舟雲與皇室這些明争暗鬥扯不上關系,但他年紀輕輕就能出任一州的最高司法長官,當然不僅是靠才學,他的升遷少不了長公主的運作——長公主是宣文帝的寵妃孟貴妃所出,而沈舟雲的母親即是孟家女,兩人是表親。
換句話說,長公主之于沈舟雲,正如葉姨娘之于葉巧,在沈舟雲被長公主舉薦的那一刻起,他就被貼上了公主黨的烙印,若是長公主倒了,他定會受到其它勢力的反撲。
如今的沈舟雲或許覺得即使沒有别人的提攜也能做出一番事業、或許認為人情世故在公正司法面前不值一提,但當他被彈劾丢官後,看着身為甯王之子的男主步步青雲,他還能保持初心嗎?
在李星鹭看到的原書中,沈舟雲在丢官後被長公主重新提拔,他為了穩固官位,數度為公主黨的同僚毀滅證據,更是多次阻止男女主深究案情,因而最終甯王上位,他隻落得一個淩遲處死的結局。
“沈大人……”
李星鹭看着面前滿臉認真的沈舟雲,她不忍想象對方經受淩遲酷刑時的場景,他曾經給她一線生機,而如今她能夠坐視他走向死亡嗎?
沈舟雲卻不知她心中所想,他将李星鹭的沉默誤會成對他回答的不滿,于是破天荒地解釋道:“雖然旁人多有議論,将我稱為冷血無情的活閻王,但我并非真的沒有七情六欲,隻是比起私心,我更想對得起提刑官這個名頭。”
他說的如此堅定,讓李星鹭不禁懷疑他和原書裡那個為了黨争而不擇手段的反派是不是同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