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份上,其實兩人已經明白孟長赢不可能再透露些什麼内幕,所以在她轉身離去時,她們也沒有挽留追問。
李星鹭打量着沈舟雲身上仍在滲血的傷口,她又忍不住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低聲勸道:“沈大人,你的确應該包紮一下傷口。”
“先等人把傷藥帶來……”
沈舟雲推拒的話語還未說完,李星鹭就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瓶子,然後截斷了他的話頭:“我這裡就有,是上回被譚修捅傷後在譚府藥房拿的,你知道,那裡制作的藥也大都是價值不菲的好東西。”
這回沈舟雲也無話反駁,他隻能任由李星鹭将他牽進一樓的某個房間裡,李星鹭對着他手臂上猙獰的傷痕毫無退縮之意,手法熟撚地給他敷藥包紮好,唯獨到了肩膀處的傷勢,她犯了難——
不同于手臂處的傷隻需要挽起衣袖就能處理,若要給肩膀上的傷口包紮,李星鹭就必須解開沈舟雲的上衣。
瞧見她糾結的面色,沈舟雲沒有主動開口叫停、也沒有自己動手解開衣服,而是頗有些壞心眼的等着李星鹭的動作——雖然他心中認定李星鹭不會繼續包紮下去。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李星鹭深吸了一口氣,竟然伸出手開始解他衣襟處的衣扣,沈舟雲看着那雙纖細白皙的手一步步解開他的衣服、最終按在他的臂膀上,他的眸色不由逐漸變深。
李星鹭在心底默念着‘你現在是醫護,他現在是傷患’,以此穩住自己的情緒,不急不緩地脫去沈舟雲的上衣,但當對方健碩結實的胸膛和流暢有力的肌肉線條被完全呈現在她眼前時,她還是愣住了。
但是發怔不過三秒,她又立即回過神來——于公,沈舟雲是她的上司,于私,她現在充當着醫護的身份,怎麼能對他産生春情遐想呢?
本着這樣的意念,李星鹭匆匆給沈舟雲上藥包紮,然後飛速合上他的衣襟,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閃退到一旁。
可是沈舟雲卻顯然沒有這層顧慮,他擡手将李星鹭重新攬到身前,拿起她掌心中裝着傷藥的小瓷瓶,轉而開始給她額間的那道細長傷痕敷藥。
明明是被敷藥的那一個,李星鹭卻感覺此刻比方才給沈舟雲脫衣包紮時更加難熬,因為他的動作實在是有些暧昧——他的力度很輕柔,這也還算正常,但緊接着他反複摩挲她的傷痕,還将臉湊到離她臉頰極近的位置,他呼吸時噴湧出的熱氣幾乎要将她的面容染成绯紅色。
“雲弟、李姑娘,你們傷勢如何,可需找醫師來治療?”
好在沒過多久,孟長赢闖進來,打破了兩人之間怪異的氛圍。
李星鹭在聽到聲音響起的那一刻就迅速與沈舟雲拉開距離,她若無其事地回答道:“有勞孟将軍關心,我和沈大人已經敷藥包紮好傷口了,接下來隻待靜養便可。”
“那就好。”
孟長赢爽朗一笑,她習慣性地擡手想要拍一拍沈舟雲的肩膀,但在瞧見對方帶血的衣襟後又尴尬地轉了方向,落在李星鹭肩上:“這回能拿到寶庫的布局圖,毫發無損的将寶藏取出,你們提刑司功不可沒,雲弟,看來你很快又能升職回京了。”
“能拿到布局圖多虧小鹭與程翩若有所接觸……”
沈舟雲并未應下這份功勞,他反而對孟長赢大書特書李星鹭的貢獻。
孟長赢聽後再一次認真打量起李星鹭,這回她的目光中夾帶了些許驚訝和欣賞:“原來李姑娘也是一員猛将啊,放心,我必定原原本本地将你的事迹禀告給長公主殿下。”
說完,她像是想起了什麼,一邊朝着沈舟雲擠眉弄眼,一邊目的性極強地對李星鹭詢問道:“李姑娘,折騰了大半天,你一定累了吧,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回提刑司休息?”
李星鹭自然看出這是要支走她的意思,但沈舟雲卻面無表情地開口道:“你眼睛抽筋了嗎?”
孟長赢:“……”
“算了,反正這差事終究也是要交由提刑司全體的。”
孟長赢扶了扶額頭,她叫停準備離開房間的李星鹭,直接當着兩人的面低聲宣讀道:“公主密旨——涼州詭事頻發,危及涼國公治下,今命江州提點刑獄公事沈舟雲協理涼州司法事務,立即動身平定涼州亂象。”
霎時間,滿室靜默,兩位當事人都陷入了一種震驚的狀态,但震驚的點卻各不相同——沈舟雲在意的是‘公主密旨’,李星鹭卻将注意力放在‘涼州’。
“可有調任文書?”
半晌,沈舟雲終于出聲追問。
但孟長赢卻隻是聳了聳肩:“雲弟,這是密旨,什麼叫密旨,我都不能用紙張記錄,隻能口頭叙述,更别提給你帶一份調任文書了。”
“而且我們孟家世代鎮守涼州,它相當于是長公主殿下的封地,一旦涼州有不好的消息傳回京城,殿下還不得被那群酸腐書生的唾沫給淹了。”
孟長赢表現得十分焦慮,但沈舟雲卻仍然态度平靜:“你說涼州詭事頻發,甚至危及涼國公的治理,不如先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事情的起因,是月前涼州有一戶三口之家失蹤,他們居住的家裡四處都濺有鮮血,大家便以為他們遇害了,可是沒過多久,這戶人家的鄰居自稱夜裡撞見了他們,卻形容他們面目可怖、形迹怪異……後來,鄰居一家也失蹤了,一直到那條街的住戶都下落不明,涼州城開始人心惶惶,哪怕是涼國公都無法安撫。”
孟長赢努力地将事情始末講清楚,然而擡起頭見沈舟雲還是一副無動于衷的神色,她立時皺起眉頭:“雲弟,我不是要威脅于你,但你畢竟流着孟家的血,若是涼州出事、長公主殿下出事,你又能如何獨善其身呢?”
是了,方才一直陷入苦思的李星鹭這時也發覺不對勁——沈舟雲似乎對孟家沒有什麼歸屬感,譬如孟長赢一直親密的喚他‘雲弟’,他卻隻是回稱‘孟将軍’,而孟家駐守的涼州城出事,他也沒有表露出絲毫擔憂。
按理說,哪怕沈舟雲姓沈,在沈家被撫養長大,但也不至于對母親的家族孟家一點感情都沒有。
她正疑惑着,孟長赢的下一句話卻剛好為她解答——
“是,自從十年前二姨母陣亡沙場,你與孟家鮮少來往,但大姨母、我娘還有幾位表姐妹一直都挂念着你,無論你姓什麼、是高官權貴還是平民小吏,在我們眼中,你始終都是孟家的一份子。”
原來沈舟雲的母親已經于十年前亡故了?
李星鹭完全不了解這件事,原書中對沈舟雲家庭背景的交代即是他出身京城望族沈家,原是沈家家主的獨生子,但是他父親在他十五歲時失蹤,沈家家業被交到他三叔手中,他也漸漸與沈家産生龃龉,所以他入朝為官沈家沒有出過一份力,甚至後來甯王上位,沈家為了讨好甯王還特地将沈舟雲從族譜上除名。
至于沈舟雲的母親,李星鹭之前連她曾經做過将軍都不知道,更别提聽說她的死訊了。
“如果我去了涼州,江州提刑司的事務又怎麼辦?”
沈舟雲的問題無疑是表明他已經接受了長公主的密旨,似乎是因為他母親被提及,他改變了先前的态度。
孟長赢面色一松,她瞬間回答道:“江州的事務殿下全都安排打點好了,你隻需要帶上你信任的人手、盡快趕往涼州即可。”
為防沈舟雲再說出什麼推拒言辭,她交代完所有事項後立刻離開,隻留下李星鹭和沈舟雲繼續在原地發愣。
“涼州沒有設置提刑司,所以我們隻是被借調過去解決一個案件,不會再有今天這樣的危險。”
沈舟雲率先回過神來,他望見李星鹭心事重重的憂愁臉色,誤以為她仍在心悸今天在寶庫的驚險遭遇,因而忍不住出言安慰。
李星鹭勉強地撐起一個笑容,算是默認了他的說法,但實際上——她真正為之擔憂的正是涼州,她可不認為這一次涼州之行會平安順遂。
原書中,女主角馮雅蘭和男主角齊世安一起經曆解決的其中一個案件就發生在涼州城,那時幾乎全城的人都染上怪病、在夜晚會化身嗜血惡鬼,世人皆傳言這是上天對長公主弄權之罪孽的懲罰。
最終為了阻止怪病蔓延擴散,齊世安選擇封鎖涼州城,因此孟家全族與涼州民衆一起在孤城中滅亡,給長公主帶來了巨大的打擊——她既失去了母族的支持,還被天下人唾罵這是她罪孽的因果報應,盡失人心。
李星鹭不相信什麼罪孽報應的傳聞,所謂怪病,必定是人為,隻不過她以為涼州事變至少要在半年後劇情開始時才爆出來,卻沒想到此時就已經有所迹象。
“沈大人,你相信命運嗎?”
沈舟雲低頭盯着她略顯蒼白的面容,心中莫名生出無限憐惜:“你是說緣分之類的……”
“不,我是說,如果你知道一個會損害無數人命的大事件将要發生,你認為自己能夠改變它嗎?”
與改變命運息息相關的一個詞叫做‘蝴蝶效應’,李星鹭認為自己已經制造了很多蝴蝶效應,但她至今沒能确定後果是好還是壞,而涼州城的案件關系着無數條生命,她自然會擔心弄巧成拙,反而釀成更大的苦果。
“所謂命運,不過是由人的一個個選擇而造就,所以事在人為,我想改變,就能改變。”
沈舟雲看不透她心中的糾結疑慮,他不明白這個問題的用意,但他還是果斷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聽到這個回答,李星鹭忽而笑了,迎着沈舟雲疑惑的目光,她隻是輕聲呢喃道:“我突然有些期待涼州之行了,邊地風光,我還沒見過呢。”
這段奇怪的對話過後,兩人相攜離開醉仙居回到提刑司,各自為下一趟旅途而做諸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