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河應聲答:“是我。仲謀可有吳太夫人消息?”
“曲阿不曾有消息。”孫權盡量保持冷靜地問:“發生何事?”
“遭了,大事不好……”孫河側身下馬,快步走到孫權身邊,急得跺腳:“去接吳太夫人的陳寶,已十日未有消息。将軍令他每至城池,必以驿信相傳,可如今卻止在溧陽,再無音信。将軍遣我來見你,問可有眉目。”
“溧陽……”孫權将鸠杖駐地輕敲,踱步沉思,又緊握孫河的手,慰道:“伯海莫急,袁雄此前來曲阿欲囚我為質子,且逼問我母親行蹤,想來,攔截母親一行,袁氏并未得逞。”
“袁雄?他是你殺的?”孫河猛然一驚,幾日前聽聞袁雄身死,還感歎江北百姓竟有如此膽量,敢殺汝南袁氏之人。
孫權淡然答:“百姓殺之。”
“哦。”
孫權又分析:“那日我建議兄長更改路線,為的便是避開袁術勢力,丹陽郡太守恰是公瑾叔父,繞道丹陽郡而入江東吳郡,是最安全的選擇,隻是,我竟忽略了山越賊子作亂的可能性。”
“仲謀思慮甚是,我提議派兵入丹陽剿除山越賊子,尋找太夫人的下落,但将軍不僅否決,還讓我來見你,要我聽從你的安排。所以,仲謀如何決策?”孫河沉聲長歎,目光裡充滿了質疑與不解,族中父老向來嫌棄這個失明的可憐人,但孫策偏偏反其道而行,數次将重任交給孫權,甚至帶他行軍作戰,如今這般大事,竟也要交給他來決策,真是萬萬不理解。
一個盲人,能知道地圖長什麼樣?
“溧陽往東八十裡為太湖,往北四十裡為秣陵,但往南僅二十裡便是丹陽郡治宛陵。若是溧陽出了事,公瑾定不會袖手旁觀,伯海莫急。”雖目不能視,心中卻有地圖,孫權柱着鸠杖細細分析,又沉思良久,懇請道:“伯海可願幫我一個忙?”
“但說無妨。”孫河爽朗回答,雖持有懷疑,卻并不輕慢這位殘疾族弟,已是孫氏族中難能可貴之人。
随後,孫河以威寇校尉之職,提拔周泰為别部司馬領兵兩百,任命呂蒙為百夫長,又喚呂蒙、周泰來共商要是。
孫權分析溧陽所處的地形特征,西渡溧水、橫渡太湖是原定路線,沿水兩岸皆有行蹤之可能,便派周泰領兵兩百前去溧水沿岸與太湖沿岸探查。
可若丹陽山越賊子作亂,定非一處勢力,繼續途徑丹陽境内太過危險,她們的最佳選擇,應是從西北陸路行入江東,行至秣陵,再由秣陵西向,以曲阿為中轉,最後南渡至吳縣。
“伯海,領兵二千北上京口。”孫權沉着遣命,又補充道:“秣陵、句容、京口,這三座城池,為避山越侵擾,是她們改道的最佳選擇。且如今袁雄身死,京口要塞無重臣鎮守,伯海,你的兵力足以鎮之,那裡需要你。”
“……喏!”
孫河領命即迅速啟程,不得不回眸感歎,這瞎子族弟還真有點實力。
周泰快馬而辭,而呂蒙升了個官,激動得一整晚沒睡好覺,最後發現并沒有托付什麼重任給他,隻讓他領一百兵力留住曲阿,過了沒兩日,便無聊得抓耳撓腮:“這裡好無聊!”
步練師駐足等候在庭院中,聽到呂蒙的傲嬌嚎叫聲,打趣道:“是阿蒙做得太好,令曲阿一城俱安。”
“好嗎?但公子又把我攆出來了!”呂蒙叉腰遙望堂内,此時天将近暮,堂内昏暗沉沉。
“為何?”
“我說他看起來太柔弱,要他跟我去練武!”
步練師:“……”
呂蒙又叨叨:“我得想個辦法,讓他多出來走動走動,就算他不理我,這也不重要,他得給我安全活着去見将軍,最好是再壯些,精神些,也好顯得我照顧得好!”
步練師道:“原來是為了讓他幫你脫罪,近日才如此殷勤?”
“那不然?他天天給我個臭臉,愛搭不理地,要不是看在他是将軍二弟的份上,我早揍他了!”說着說着,呂蒙愈發來勁,揮手遙指孫權堂内,還撸起了袖子。
“這可揍不得。若是早知如此,公子可真是白費苦心特意請孫河校尉提攜你。”
“什麼?公子他竟然!竟然!不行不行,我得出去一趟!”呂蒙乍地激動起來,一溜煙地蹦跶着就已跑遠去。
步練師微聲長歎,又遠望天邊,方緩緩回到堂内。
“天色将晚,今日難再有消息。”步練師沉聲長歎,她和孫權一直在等周瑜的來信,若太夫人的下落他知曉,定會傳信相告。
“不急,丹陽宛陵縣至曲阿遠去百裡,信鳥飛來也需十數日。倒是這幾日,總勞累你。”見步練師回來,孫權快速停下手中筆墨。
“公瑾兄每七日便會與我傳信,如今已過十日,确有異常。”步練師發覺堂内燭火昏暗,一邊去挑燃桐油燭燈,一邊說道。
孫權摸索着布帛,将它遮住自己方才的字迹,卻沒發現步練師早已坐到他的身側。他回過神來,無奈地揉了揉耳朵。若是聽力沒有受損,怎麼會沒發現她的動靜。
“你寫了字?”步練師看見孫權的動作,思忖許久,歎道:“可你目不能視,竟也能寫出如此俊美壯闊的字。”
“啊?你看到了……”孫權緊張地把布帛扯攤來遮住字迹,用手感知是哪一角沒有被遮擋住,但并沒有發現異常。
步練師垂首沉默半晌,認真地解釋:“那日那封信箋,在還給你時,我瞧見了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