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孫策将二十杖如數懲之,顧雍緩緩走向孫權,将他輕輕扶起,卻依舊沉默不語。
“不是、不是你們打他作甚!人是我殺的!該罪責的、是我!”呂蒙火急火燎地提着兩壺酒跑到府前,被這一幕深深震撼。那一瞬間,他乍然明白,孫權一大早讓他去買酒,是為了支開他。
呂蒙的心仿佛被刀刺了一般,他從未想過讓孫權這麼一個柔柔弱弱的殘疾公子來承罪,原來,他不是隻說說而已!
“公子、公子!”呂蒙雙手亂飛兩腿疾速跑到孫權身邊,将他扶起來抱起來,堂堂八尺大男兒險些淚崩滿面。
孫權緊咬後槽牙,額角的珠珠汗水滾落臉頰,“我沒事,但你别搖我,會疼呐。”
孫策揮袖令道:“阿蒙重義,孤深喜之,從今以後,你便跟随孤之左右。”
呂蒙垂首忍淚,沉重地應聲而答:“喏。多謝将軍開恩!”
呂蒙将孫權扶回内院,孫策獨與一臉震撼的顧雍在正堂中詳談如何處理與陸氏之間的恩怨,好在顧雍深明大義,知攻廬江一事是孫策不得已而為,但陸氏經此守城一役死傷過百,人丁凋零,如今的家主,竟是一個八歲的孩子,陸績。族人凋零,百廢待興。
陸績是前任陸氏家主陸康在六十二歲時的老來子,曾與陸康做客袁術府中,席中有桔,而陸績懷桔遺親,此時不過六歲的陸績自此聲名大噪,孝驚天子。
孫策曾斡旋袁術麾下,自是知曉此事,隻是沒想到,陸康的兒子竟已悉數殆盡,以至于讓這個八歲孩子挑起家族重任,心下多少生了幾許愧疚之意。
而顧雍的妻子陸氏,恰是陸康之女,算來,他是陸績的姐夫,如何緩解孫家與陸氏之間的矛盾,孫策也隻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顧雍身上。
顧雍今日深受感慨,對孫氏的看法再次革新,處理舊士族與新軍閥之間的關系,安定江東,他也樂見其成。
而内院孫權艱難地随呂蒙慢慢而行,方至洞門,周泰急得上前查看他的傷勢,練師微有着急,卻仍停駐在原地,欲行未行,欲言又止。
“将軍竟親自下手……”周泰被孫權這滿額汗水與虛弱之态驚吓到,擡起孫權的左手,與呂蒙一人一邊将他架起來,快步把他往屋中擡去,孫權那滿額淋漓,楚楚柔弱之姿,真叫人心疼。
“阿權?”步練師方才安定下來的心此刻再次悸觸難安,不是信中說孫策會暗中放水?可這,可這!
孫權入屋後,讓周泰呂蒙全都退下,連步練師也不例外,隻留那奴仆谷利在身側,為他上藥敷傷。
練師在院中來回踱步,蹙眉颦首,關切與心疼,與時俱增。
呂蒙和周泰相對而駐足,相顧而無言,良久以後,呂蒙将兩壺桃花酒遞給周泰,拱手道:“此後我便追随将軍左右,二公子他……便有勞幼平照顧。”
“不必你說,我自知道。”周泰冷聲回答。
“好……”呂蒙長歎一聲,大踏步離開院中。
周泰低首思來想去,如何也想不明白,練武之人最知輕重,孫策又素來心疼弟弟,怎會下如此死手?一時想不明白,那就是一直想不明白,想到這裡,他擡腳踹開門扉。
“你……谷利掩上!”孫權正趴在床上,聞踹門而入之聲,一時分不清是周泰還是呂蒙,但先讓谷利把他屁股用被褥蓋住是最要緊的。
周泰愣了半晌,沒成想自己的設想成了真,一時有些尴尬,躬身拱手,磕磕巴巴道:“我……我乃習武之人,最知外傷處理之要,我來為公子上藥罷。”
“不、不用……”孫權撐着床榻支起身子,殊不知周泰早已‘兇神惡煞’地朝他走來,直接把谷利吓得在一旁不敢動彈。
周泰果斷接過谷利手中的膏藥與紗布,掀開床褥一看,立刻明了于胸:“為何,回内院後仍作此戲?”
“噓、噓!”孫權以彈射般的速度撐起身子擡手糊周泰臉上,再慢慢去摸他的嘴巴,但這一套操作,周泰的嘴是半點沒捂住。
“是因為步姑娘?”周泰愣了半晌,若有所悟,卻義正言辭地批評:“可你這樣不對,她在外面擔心極了,怎可讓姑娘家如此擔憂?”
孫權深深呼吸,回眸将頭看向自己的腚,認真地說:“那不然,讓她進來為我上藥?”
周泰:“好像……有道理?”
周泰總覺得哪裡不太對,但一時竟說不上來原因,隻得将信将疑地點頭,将藥膏熟練地給孫權敷上,再拱手辭去。
“幼平,明天記得還要來敷藥。”孫權撐起身子含笑送之,周泰不愧是練武經戰之人,看起來五大三粗地,敷藥竟意外地一點兒也不痛。
隻是,周泰素來直率坦蕩,見練師仍在院中擔憂,心中糾結萬分。
幾番猶豫躊躇仍在院内,練師不禁關懷而問:“幼平這是怎了?”
周泰不敢直視練師的眸光,練師則愈發焦急:“是不是阿權傷情?不行,我得去看看。”
“不、不是……”周泰的面色極度痛苦,比真真正正受了幾十杖時的面色還要扭曲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