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練師扶着胡母,孫權自柱着鸠杖,周泰在後保護,一行人盡快出北城而入林郊。
至一潭清泉旁,孫權便嗅覺異常,縷縷清香自潭中散發,清澈見底的泉水似甘露玉液,充滿蠱惑。
潭水面約莫三丈寬,步練師四處觀察地形,又見水面平靜無波,分析道:“這是一潭死水,應是沒有水源相連。”
“可偏偏是這裡,有問題。”孫權低聲沉思,聲色已極盡哀轉。
恰是時,兩個風塵仆仆的少年沖來這汪清澈又散着幽香的潭水旁,正待俯身捧水,胡母急忙揮手阻攔:“不能喝!不能喝!這水有毒!”
“這……”兩個少年微有遲疑。
步練師取出幾枚铢币:“再往南兩裡便是吳縣城,請去城中飲水可好?”
少年看了眼那五铢币,倒也不急于一時,便收下它,繼續風塵仆仆地向南趕路。
原是如此。
步練師恍然明了,投毒者,不欲接納南逃流亡的難民。可是,若步骘經過時飲下這潭水,會不會……
練師趕忙打斷自己的思緒,未得确切的消息,她絕不相信。
孫權忽又搖頭蹙眉,神色凝重:“聲東擊西,虛虛實實。投毒者之意,應是……”
風吹葉動之際,一位路過的樵夫放下柴木,欲捧水而喝。胡母再次驚呼向之跑去:“不可!”
孫權察覺一絲不對勁,急忙喚:“幼平,護!”
一道沉悶如裂帛的聲音從胡母腹下傳來,那樵夫将鐮刀拔出,又向周泰攻來。原本佝偻的身子頓時傲立,招式狠決,力量遠超周泰之上。
未及猶豫,步練師毅然取出鶴骨短笛,刺耳攝心的曲音頓時響徹群林,
枯葉堆中傳來噼裡啪啦折響,一隻體格碩大的野豬轟然從林中重來,哼哈一聲便朝那樵夫撞去。
周泰一時驚詫未能反應過來,被野豬撞開到一旁,手臂重重地裝在樹幹上。他還以為練師隻是單純地吹笛難聽,沒想到,竟能馭……野豬?
隻見那野豬直接莽到樵夫身邊,橫沖直撞将他抵在大樹幹上,直到練師收罷曲音,他才搖晃腦袋,暈乎乎地沒入山林。
步練師上前扶起胡母,她的腹部早已是一片猩紅,練師緊緊握住她的手,嘶聲向周泰:“幼平!快帶夫人回将軍府,帶她活着回去見她的孩子,求求你!”
“幼平……”孫權聽到周泰的手受了傷,可他也不忍此番生離死别。
周泰忍住劇痛将脫臼的左手臂歸位,雖是心知胡母此番難以活命,也願為她奔波此遭,他沉重地抱起胡母:“公子快也撤去,此處不安全。”話音落罷,周泰奮命跑遠。
步練師恍恍似昏,沾滿血迹的手赫然映入她的眼簾,而血的溫度,以由熾熱,化為冰冷、浸涼。
那日黃昏,她也是這般,雙手沾滿血迹,親眼看見父親橫倒在自己眼前,早已沒了氣息。
孫權拄着鸠杖慢慢朝練師靠近,可練師眼角的淚水已汩汩而湧,她垂下布滿血迹的手,崩潰至極:“我遲了一步,遲了一步……”
她一直不明白,以父親的馭獸之術,怎會慘遭屠戮,如今思來,定是已被人下毒,才至她手中的這支骨笛,那時仍别在父親的腰間。
“練師,這不怪你。”孫權柔聲安慰,也止住了步伐,他多想上前将她慰在懷裡,可他擔心這會吓到練師。
步練師垂淚失聲痛哭,似是被鮮血的腥味刺激,那段壓抑在内心之底的負面情緒爆發而開,“阿翁,阿翁那時候身子還是溫熱的,可他沒有再理我,直至他身子變得冰冷僵硬……我好怕,真的好怕……”
“練師,我在,我在。”孫權頓覺自己的心被刺痛一般,他抛下鸠杖,快步朝練師靠近,他已顧不得瞎與不瞎,擡手将絹紗取下。
他方睜開眼,那雙墨綠色的眸子在夕色昏昏中似岫玉般美麗而深邃,可崩然間,樵夫看見他的眼膜,頓被被驚吓得猶如看見厲鬼怪物一般,吓得慌忙支起身子,扶着樹幹踉跄欲跑,“啊!!這眼睛……”
未曾料想,步練師猝然冷靜得可怕,她側眸轉身冷視那樵夫,平靜地取下腰間匕首朝他邁步走去。
樵夫一手捂住流逸着鮮血的傷口,一手慌忙在腰間布袋中左翻右找,步練師絲果斷握起匕首之柄,朝他胸膛奮力刺去。
“啊!”
一道香甜到齁鼻的氣味乍然從樵夫腰間散開,随之而來的,是樵夫瀕死的掙紮聲,與,練師忍痛的切齒聲。
“呃……”
“練師!”孫權狂向練師沖去,将已倒下的她扶起來,卻見她的眼角滲出點點血迹,墨色粉末已覆滿她的面頰,她的眼睛已無法再睜開。
“他、他已被我滅口……不必,擔心……二郎。”步練師緊閉雙目握住孫權的手心,迷迷糊糊地陷入昏迷,最後那一聲‘二郎’,氣息微乎其微,可孫權的耳聽早已回複,聽得真真切切,更是刺心入骨般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