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此席前,陸遜便與陸績商議家族未來之事,陸遜持家兩年,心知家族利益為重,願如姑父顧雍投效孫氏,可陸績于孫策殺父之仇耿耿于懷不共戴天,能把陸績哄來赴宴,陸遜已經是“費盡心機”,如今尚需走一步看一步。
張昭乍然言辭慷慨,席間氛圍霎地從文雅轉為激昂,他樽酒論道:“今天下大亂,四海未泰,須當用武治而平之。諸君,以為何?”
張纮默然颔首捋須,娴雅雍容。
居位其三的秦松衣着寬衣大氅,頭發松散,斜倚憑幾,舉樽大聲而和:“大争之世,當以武力論,張公所言甚是!”
對坐的暨氏家主默然不語,飲觞冷笑。
末座的陸績更是冷眼朗聲而怼:“昔管夷吾相齊桓公,九合諸候,一匡天下,不用兵車。孔子曰: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諸公啟不明耶?”
張昭遙看去,竟是個八歲小孩,胡須微有氣顫,卻仍是和藹面色,遙回之:“大秦鐵騎之下,車同軌、書同文,山河同心,方得漢室國祚綿長,天下曾久安。”
陸遜輕輕以胳膊軸陸績,但沒成想,陸績又輕呵道:“諸公之言,不以德仁安民為先,而惟尚武論。績雖年少蒙昧,竊以為不可!”
陸遜汗顔,拱手歉之:“諸公,陸氏家中尚有他事,請先告辭。”
話罷,陸遜将陸績帶走,待離樓船,不禁低語:“将軍府君俱座上席,家主奈何定要一駁之。”
夕陽灑在吳縣湖水旁,粼粼如流光傾瀉,陸績不過八歲,稚聲稚氣,卻是正聲呵道,“論公論私,他孫伯符臣下之言,皆是不對。伯言,你竟偏心向他孫氏?”
陸遜扶額沉默半晌,歎道:“孫将軍入主江東,禮賢下士,安恤百姓,重起寒門之子。于吳郡而言,他無過錯。若江東再陷戰亂,昔日廬江之事必将重現,屆時,是百姓之哀,亦是士族之禍。”
“昔年仇怨便就此作罷?”陸績恨恨地暼了眼陸遜,若不是他實在年幼,族中大事他定親力親為,定帶全族以反孫策。
陸遜沉重地深呼吸,躬身拱手向跟前這位八歲少年叔父請道:“請家主,以陸氏全族利益為重。”
“你!”陸績揮袖斥去,獨留陸遜于水岸邊臨風沉思。
樓船上層,朱然和張明宜湊在窗邊遙看岸上之景,雅座中孫權與步練師皆以絹紗蒙眼,閑然飲笑,胡綜端坐一旁席中,周泰持劍守在樓梯口。
朱然目不轉睛地凝望岸邊,“這陸遜,生得俊眉秀眼,儀表堂堂,真是好看。他應是和我一般年歲,怎地我就……唉!”
孫權聽見堂下之言,也略聽到陸遜與陸績交談之語,飲茶亦歎:“陸遜,很不一般。”
朱然忽地歎了好長一口氣,委屈極了:“一定是這身高限制了為之俊帥。仲謀!你醫術了得,快告訴我,何物能讓我快些長高!”
孫權愣了半晌,“我……隻研究過眼疾之藥,抱歉……”
張明宜轉過身來,仔仔細細地打量朱然,她隻比朱然小一歲,卻一眼看去是差不多高,對這般男兒來說,确實是矮了些。
“是藥三分毒,我看,不如習武有用。”明宜打趣道。
朱然又道:“我每日不到五更就起床習武,真真是沒一點用!”
張明宜若有所思地搖搖頭,輕輕踮起腳尖蹦了蹦:“要像我這樣,多多跳躍才行!”
“當真?”朱然上下打量張明宜,又偷偷看了眼練師,将信将疑,他恨不得讓練師站起來,比對身高,再和練師确認下她有沒有經常蹦跶。
但練師病中,他不想叨擾,便下蹲身體,開始蹦跳起來。
“哈哈哈哈!”張明宜拊掌大笑,也随朱然蹦蹦跳跳。原本清幽雅靜的樓上之席,頓也歡聲笑語不止。
胡綜打量朱然許久,忍不住問道:“義封也很俊美,何須塗抹如此多的脂粉?”
“休問。若我改日素面以示,定把你吓一大跳!”
朱然每日都打扮得花枝招展,體量又較小,不知道還以為是哪家姑娘,聽聞胡綜提到脂粉,朱然頓時收住打鬧之意,打趣一聲,悻悻地坐回胡綜席旁,目光卻又不知覺地看了眼練師。
張明宜也坐了過去,将一盞茶盛滿,用力放到朱然案前,将他驚醒,“喝茶。”
“幹嘛?”朱然舉盞慢飲,與張明宜交頭接耳,低聲嚷嚷。
“你為什麼總偷看練師。”明宜壓低聲音含怒而問,眼神怒中卻萦帶着一絲複雜的情感。
朱然呵笑道:“愛美乃人之常情,多看幾眼又如何?那陸遜在岸邊,你不也和我共賞他半晌?再說,練師又看不見我在看她,瞎着呢。”
明宜無言以對,步練師卻疾速單手從腰間取下鶴骨短笛,橫舉于朱然跟前。
朱然打趣道:“練師妹子還會奏曲?快快奏來!”
孫權悠然飲茶道:“那日煙雨閣上之音,便是練師所奏。”
“什麼?”朱然猝然被吓得渾身一顫,趕忙道:“别吹奏别吹奏!真會要命的!”
明宜看了看那骨笛,想起那日所見練師奏曲,不禁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周泰将頭暼過去努力忍笑,練師和孫權随後也跟着大笑起來。
少年姑娘談笑間,驟聞一聲弓弦震身,與此同時,樓下驚呼數聲:“将軍!”
又聞朱治聲破嘶吼:“快傳醫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