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恕權,不能從命。”孫權面色蒼白,凝重地起身拱手而道,聲色沉重低啞,滿腔悲怆之意。
但,若是兄長為他砥砺在前,他絕不退縮。
孫策的神色中閃過一絲欣慰與認可,他退步至孫權身旁,與他一并拱手向吳瓊:“此事關乎權弟一生。母親,也請恕策,難以從命。”
“好!”吳瓊拍案起身,面對身前兩個‘逆子’,不得已地又氣又笑,此等婚姻大事,她又如何不想成全孩子。隻是,又有多少人能終成眷屬?
昔年孫堅任鹽渎縣丞時,聞吳瓊芳名,特往錢唐求娶。吳氏族人皆認為孫堅為人輕浮狡詐,強烈拒絕此婚事,弟弟吳景更是強力反對。
吳瓊怕孫堅來日會報複吳氏,勸說親戚同意婚事,毅然而嫁。後來才得知,孫堅那時亦深感慚愧,已準備遺恨離去,自是生了些好感。
但吳瓊出嫁後,她懷上孫策,孫堅卻不顧家事,甚至将家财盡數散給鬧事的少年混混,尤其是孫策出生後,孫堅對他的關愛太少太少,吳瓊漸不能忍,二人的矛盾與分歧愈演愈烈。也是在這期間,孫堅的妾室連生了兩個女兒。
直到數年後,孫策漸長大,年五六歲,乖巧可愛又善武好文,才給這對父母帶來一絲緩和。二人得已重歸于好,冰釋前嫌,亦是因此,孫策與孫權年相差七歲。孫權出生後,因瞳色異常,倒讓孫堅吳瓊愈發堅定一線,共同進退守護孩子。自那以後,孫俨、孫匡、孫靈澤,連連出生。
隻是,時逢黃巾起義,孫堅被朝廷任命為佐軍司馬,從此踏上征途。恩愛連理之際,卻常常為家國生别離。
吳瓊深深哀歎,心中那最柔軟之處黯然被觸動,但為孫策與孫家的未來,權、俨、匡盡須聯姻,為今之計,便是讓他們的少年時光,盡無悔也。她默然間遙指孫策:“好、好!好一個兄長風範,孫伯符,我饒他兩年時間,待權年滿十七,若你還未得安然一統江東,安定孫氏與江東子民,此番聯姻,我定以命成之!”
“還請母親,數點江東之郡。”孫策躬身拱手,其意已然應允。
吳瓊答:“吳、會、丹陽、豫章四郡。”
這四郡,乃自洞庭為界,沿長江為線,其東、其南,近乎千裡疆域。
會稽郡有中原大族太原王氏族長王朗任太守,固守會稽士族歸順。而丹陽,已被袁術蠶食,難将之奪回。至于豫章,此前孫策于長江岸大敗揚州刺史劉繇,這劉繇便南逃豫章,據一郡之力再次抵抗孫策。
兩年時間,定四郡。可謂天方夜譚。
吳瓊的眸光盈溢者萬千愁緒,她想穩定孫氏,不想再一次颠沛流離,她真的很累很累。再者,聯姻顧氏,如今也隻是她一人之意,她知道,顧若如今回了顧家,多少會阻攔妹妹出嫁,甚至,會導緻孫權後宅不甯,拖累孫策,她也有考慮,細為孫權擇士族之女。
她願意緩此兩年。
畢竟,常人幾乎不可能做到兩年之内收服四郡。
如此權宜之計,孫策自是清楚,可,母命難違,他知道,無論是孝或順,他最終都難違命,如此唯一的機會,他想博之,他也有信心能做到。
可他又看了眼孫權。若退一萬步講,未能成功,這便是搭上弟弟一生。
恰此時,孫權亦轉過頭來,靜靜地凝視孫策,他微微點頭,孫策便回過頭拱手而答:“母親。此誓,伯符許迎之。若兩年之後,江東四郡既定,望母親,成全權弟與練師。”
吳瓊略作遲疑,沉緩地點頭。
孫策側身與孫權對視一眼,倆兄弟立刻同步拱手作辭,随後離開正堂。
孫權将絹紗蒙上眼前,緊握鸠杖,步下台階,迎着斜斜細雨而前,“阿兄,我出去一趟。”
孫策随弟弟步伐同去,待至府前,方問:“可是去顧府?”
“我知顧若有妹名芷,與我年歲相仿。我且拜谒顧若,請她作主盡快為顧芷成婚許人家。”孫權的掌心早已被汗水浸潤,他知顧若不待見他們孫氏,可他還是想去一試。
孫策攔住他:“沒有顧芷,也還有陸芷,乃至朱氏的朱芷。聯姻的,不是那一個人。”
“是我大意……”孫權猝然崩潰,手中鸠杖脫落掉地,發出幾聲清脆的碰響,由重及輕,他一時失意,竟傻到差點害了無辜的顧芷。
“母親所願,孫氏立業,阖家安定,但這幾年的遷徙輾轉,皆因我未能成事。”孫策堅定地遠望長空,兩年之期,他不能失敗。
孫權拾起鸠杖,攜與手中,再拱手躬身,誠懇至極:“阿兄,請帶我去軍營。”
孫策回眸打量弟弟,颔首領他乘馬共行。
青街暮春雨,車辚快馬蕭。
步練師慵倚在烏蓬小船中,若是從前,她可能難以發覺,可她如今能聽嗅到、感受到,孫權經過的蹤迹。她将素手垂碧塘,面色淡然微含笑,惬偷得一小眠。
“姑娘看!是金鯉!好肥一隻!”月鹿輕搖她的手臂,鉚足了勁兒地帶她瘋玩。
“姑娘我想吃奈果好不好~在城西!我記得哪兒有一家,我們快去好不好!”
“姑娘姑娘,這朵荼蘼花兒真好看!看我戴上,怎樣?可好看?”
練師面對這個活潑開朗又可愛的妹妹,實在是被她拿捏得死死的,陪她走走轉轉玩玩,不知不覺雨已停歇。
待回府時,卻見徐辛夷早已在等她。
“阿珧,你回來啦!”辛夷略顯疲态,卻是笑眼如月牙兒,歡快地朝她跑來,抱她胳膊在懷:“将軍道是,讓我與你同住,咱們也好有個伴。”
步練師問:“那,子明呢?許久未見,甚是思念。”
此子明非彼子明,徐辛夷的胞兄,徐詳,亦字子明。
辛夷道:“有位叫張纮的名士,說是見阿兄如故,願收為門生,向将軍把他讨去了。”說罷,辛夷重重地打了個哈欠。
“張纮……”步練師垂眸思忖,不過半晌,便豁然明了,本想前去拜谒子綱先生,但見辛夷疲倦,便先帶她回房午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