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前院大堂外,遙見楊柳樹下依依站着位白衣飄飄的女子,又嗅到縷縷杜若清香,步練師頓然一轉身,卻被身後低沉又甜美的聲音喚住:“練師!”
步練師弱弱地轉身,整頓面容,莞爾含笑而迎:“阿姐,你怎在這院子裡?”
“你就一點不驚喜,見到我?”顧夫人衣着華貴雍容,卻身戴絹紗鬥笠,垂紗掩面,難睹真容。她身邊候着個清秀的侍女,胖嘟嘟的臉蛋很是可愛。
呐一襲白衣鬥笠,步練師一眼便知是她,顧若,字孟然。說來奇怪,當年顧若旅居舒縣,似是見她如故,在還未與周瑜相會之時,便将她認作義妹,诓她喚阿姐。
後來她想了許久,顧若更像是奔着周瑜而來,畢竟,顧若那時候天天纏着自己教她彈琴,就她那馭獸曲譜一教,顧若又記錯節奏,待精通音律的周郎路過,真真是顧盼許久。畢竟那時,周瑜還未學馭獸之曲。
可顧若确确實實待她如親妹,若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定是第一個與她分享,隻是……
步練師眨眨眼睛,歉笑道:“我……阿姐不怪罪我啦?”
顧若緩緩上前,一把攬她入懷:“聽聞步氏一族被屠滅,我真的擔心極了,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阿姐……”步練師放下緊張的心弦,緊緊抱住顧若。
可沒成想,顧若又輕嗔一聲把她推開:“那支西洋筆,價值五百萬铢,你拿一生慢慢賠我,可不許再離開了!”
步練師掩淚道:“好,我慢慢賠你,阿姐不要生氣就好。”
顧若那白絹而制的手套,将練師的淚水默然匿去,她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寸肌膚顯露于外,幾乎遮得嚴嚴實實。
練師輕輕握住她的手掌,她頓一牽引,便拉練師往府外去:“那你和我去顧府,我照顧你。”
“阿姐……”練師停在原地,驚得顧若轉身怔住。
“步練師!”顧若忍住心中的反感,硬将練師拉至府門外,方說道:“你知我與孫氏不合,你若選他,便不要再來見我!”
步練師蹙眉回憶道:“難道,是因為那件事?”
“對。”顧若再次拉起練師的手。
練師以雙手握住她的手腕,認真地回答:“阿姐,我不能離開這裡。公瑾兄請我留在這裡,以便馭鳥傳信,阿姐應也盼望他早日歸來,此時,我更不能離去。”
“好、好。”顧若沉聲冷道,不再多言,轉身離去。
“阿姐!”練師又追喚兩聲,但隻換來顧若頭也不回地行遠。
幽風乍起,原本白如魚肚的天際已黯然偷換,灰蒙蒙雲層低垂在遠空。顧若身邊的侍女為她撐起紙傘,擋風,也擋去練師的視線。
徐辛夷在馬車旁倚靠歇息,見顧若不悅,練師又遙站府前,便也猜個大概。待顧若登上馬車,徐辛夷微微抿唇,搖頭歎息,勒馬缰繩,帶顧若離去。
步練師送罷顧若,才轉身入堂内,彼時孫策正高談豪飲,和樂融融。
吳瓊樽酒而敬諸臣:“昔破虜征戰,幸君理、德謀、義公、公覆生死相随,征戰立業,今伯符起兵旋征,深謝諸公不棄,又得子布、子綱竭力相助,方得入駐江東,孀婦幼子,乃止遷徙。諸公,餘以酒為禮,深謝大恩。”
酒過三巡,練師姗姗來遲,忽聽得一聲飒然少年之音:“好眼熟的妹妹!”
步練師循聲看去,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坐在孫權身邊,而他坐席的另一邊,是一個十歲的少年,再左邊,是一個七歲多的女孩。
女孩她記得,孫策舉家遷來舒縣時,女孩才出生不久,她的周歲宴,阿翁和阿娘還曾拜貼而去,依稀記得,名喚靈澤。
孫策目視練師,與諸臣道:“此家宴,可不能缺了練師。來。”
步練師詫然一驚,先是娴雅地見禮,心中不免遲疑,“我?”卻面色淡雅從容,不失禮節。
孫策含笑不語,練師雍容先入座,一旁的靈澤趴在案幾上,瞌睡連連,睡眼惺忪。
又一方寒暄後,諸臣禮辭而去。
吳瓊面無他色,隻冷冷道:“子烈,煩請送這三個孩子回内院好生歇息。”
孫俨嘟囔道:“我不困,不去!好不容易見着阿兄,我還沒和阿兄好好叙舊!”
吳瓊默然掀眸而注視孫俨,不過半晌,孫俨立刻閉嘴,起身扶起孫靈澤,帶着弟弟孫匡和陳武一同離開。
吳瓊緩緩起身,行至練師席前,練師趕忙起身,恭敬行禮。
“不必多禮。練師,昔年在舒縣,承蒙路夫人親力照顧,方得安然。而今,我欲與你為義母女,一報恩情。不知,你可願?”
孫策驚詫半晌,搶在練師回答之前否決:“練師乃公瑾義妹,無需親上加親。”
吳瓊微聲歎息,側眸道:“阿策,你帶阿權去側堂等我。”
“阿娘!此事,我不同意。”孫策依舊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