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昭起身拱手:“将軍息怒。”
陳武亦拱手求情:“将軍息怒。”
孫策沉悶煩惱至頭昏腦脹,氣得美須髯亦顫,似笑非笑道:“息怒、息怒,難息半點怒!會稽功曹魏騰,口出狂言數辱罵于孤,罪令褫奪官職,貶為庶民投入大獄!”
此話音方落,魏騰則愈發癫狂,怒将指尖對向孫策,罵道:“吳郡兒果真沆瀣一氣,毀我清名!你孫伯符入會稽作惡更甚,屠滅周氏,誅殺高岱,我隻恨被你脅迫而入仕,今得解脫堪為大喜!”
“放肆!”孫策怒将佩劍出鞘而指,令道:“孤便成全你,拖下去,立斬!”
魏騰立刻反怼,氣勢洶洶不絕:“孫策!你不問是非、不辨明暗,昏庸暴戾!怎配為府君!”
張昭與陳武皆大驚失色,魏騰诳言不止,激怒孫策罪無可恕,但應罪不緻死,便欲求情。但孫策早已煩躁不堪,忍耐抵達極限,問斬之語話音方落,便立刻轉身從側堂離開,不給一點求情機會。
誰料,魏騰仍踏步追之大呼:“孫策!我死不足惜,隻盼以我薄命,可令會稽義士群起而抗!孫策!我将于天上,看你身敗名裂!”
孫策怒将佩劍轉身朝魏騰擲去,陳武急忙以自己佩劍之鞘而擋,才保得魏騰未血濺當場。陳武趕緊領命:“将軍息怒,莫污了您手,子烈這便将他帶離。”語罷,陳武推搡魏騰,直将他催促出堂。
張昭沉着應對,令恰來禀報軍事的呂蒙去将此事傳告虞翻,而他親自回内院求見吳瓊。
陳武擔心若真殺魏騰,對孫策聲名定有所損,實在不敢動手,便将執行之時一拖再拖,祈求長史能一救。
虞翻聽聞此事,急奔至太守府,脫鞋散發,精神意亂,直沖孫策而去,将他攔抱而哭泣,聲淚俱下,衷腸盡訴。
“府君息怒,府君開恩!魏騰素日心傲,亦與陸氏世仇百年,他将兩郡兩族恩怨牽連府君,實當該死!然,翻望府君憐我與魏騰姻親相結,近為表親,留他一命!”
孫策怒意未歇,将他推開,冷聲道:“我知仲翔與他不同,但他以下犯上,孤容忍幾許,不由他再放肆。”
虞翻泣涕橫流滿面,再将孫策胳膊抱上,半跪于地:“承蒙府君不棄,翻願出仕替任功曹,肝膽相随,為府君生死效勞!”
孫策神色微怔,半晌後,雙手将虞翻扶起,眸光半涼,遲疑道:“你是為他而出仕,還是為我?”
虞翻哽咽未休,連忙解釋:“非為他人,隻為己心。府君明鑒!”
孫策松開虞翻的手,側身沉緩而踱步,及至窗軒旁,方颔首凝重而道:“孤,許你不殺他。且去,留他一命。”
虞翻急忙謝恩,但還未離堂,便見張昭慌忙忙小跑入内,什麼君子之風,什麼長者之姿,一應抛諸腦後,直急沖孫策而去,大聲道:“将軍!将軍!太夫人徘徊枯井邊,侍女随從勸無計!”
孫策眉梢疲态憊顯,沉重一歎息後,擡步道:“有勞長史領路。”
張昭暗裡也歎氣,希望能竭盡辦法,救下魏騰。卻不料,虞翻相随數步,淺聲道:“府君方才已允我釋罪魏騰,長史這是何意?”
張昭:“?”
張昭扶額歎息,心歎孫策能釋放魏騰,虞翻功不可沒,但更為慶幸,孫策原因聽此券,便又低聲淺道:“既然如此,還不快去傳令救他!”
虞翻再次低聲道:“我素聞太夫人智略果決,擔心她誤會府君。”
“救人要緊,你且先去。”張昭再道。
孫策乍然怒催促:“長史!”
張昭趕忙加快步伐,虞翻便止住步伐不再随去,繞過回廊院宇,便見數名侍女急擁在花園中,吵吵嚷嚷,驚慌失措。
吳瓊此時正倚站在一口大枯井邊,着素衣麻布、脫簪赤腳,随時将墜入井中。孫靈澤坐草泥地上,死死拖抱住吳瓊的腿,花容失色而驚呼:“阿娘不要!”
孫策一眼便知母親這是在等他來,果然,一見着他,便開始掩面落淚,痛聲而訴:“阿策!你入江南吳會不足一年,立足未穩、根基未固,當優賢禮士,舍過錄功,方得郡縣安定,江東萬民歸心。魏功曹恪公盡職,你若今日殺之,則明日人皆相叛!我不忍見此禍至,不若今日便投井中,省去憂心!”
孫策極力一深呼吸,面色鐵青,顫聲道:“我會放了他,阿娘請安心。”
吳瓊面色微詫,未曾料想孫策會如此快就妥協依了她,她早就預備好了後面的數段訓話,如今竟不必說了?
孫策仰天浴風,良久,方緩緩道:“傳孤旨意,魏騰以下犯上,出言不遜,免去會稽郡功曹一職,改任曆陽縣令,望其将功補過,功曹一職由虞翻出任。”
吳瓊的眼角閃過一絲明了,孫策還是沒有放過魏騰。厲陽縣是孫策目前勢力範圍和袁術的邊界處,令魏騰遷于此地而出仕,稍有不慎便會引發沖突,被袁術治罪。
但魏騰實是辱罵孫策大逆不道,留他一命,如此處置,吳瓊倒是沒有太多意見,便讓侍女将鞋襪呈來,令男眷回避,此事便将作罷。
但吳瓊思來想去,又着筆書信一封,送與鎮守厲陽的侄子孫輔,令他盡量關懷魏騰,籠絡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