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賬?”孫權詫然起身,卻很快被周谷饞住肩臂,急聲哄道:“縣長莫憂,我于賬中傅著薄書,府君與将軍定查無知迹。待來年,再将漏賬補上,便可銷之。”
孫權垂首沉思,如今他與孫邵、周泰的俸祿盡數用來養兵秣馬,實在是支不了更多,已是别無他法。
周谷見孫權猶豫未決,趕忙繼續诓道:“昔時秦國兵法強大之道,一曰律法、二曰軍功、三曰糧食。今方征兵,減兵士家中賦稅,而今後養兵,律法軍功糧食缺一不可。養兵之道,錢足則人服,人服而心盛,心盛則道同,道同則魂守。若無賞錢軍饷,壯士憑何而歸?信仰?”
孫權訝然喃喃:“那,來年……下月便是來年,你能确定不被發現?”
周谷籲然一笑,料不用借錢給孫權,别提多開心,趕忙拍胸脯而道:“縣長放心!”
“好,先支二兩。”孫權道。
周谷乍一蹙眉:“賬太少難做,十兩!”
孫權:“……”
周谷立刻拔腿而溜,孫權反應過來,拍案自慚道:“賞無度,則費而無恩。罰無度,則戮而無威。怎是錢之一物可解決的……”
步練師抱來一壇酒,笑問:“方才在喃喃何事?”
孫權收頓面容,一見練師,是分毫愁容再難留,笑迎道:“早已饞練師釀的酒,還未啟蓋,便聞幽香。”
練師将酒放置到孫權跟前,卻不讓他碰,道:“明日除夕,軍中壯士難歸鄉,阿權不若将此椒柏酒與其共飲。”
孫權取下眼紗,笑問:“你當真沒聽到方才之言?”
練師含笑答:“共入帳邀飲,同操戈披甲。是為賞。”
孫權攬來酒壇,伏于壇上,神色流轉不舍,良久方支支吾吾道:“那,練師呢。”
“我等你回來。”
翌日除夕之日,街道上傩戲大作,祭神跳鬼、驅瘟避疫。孫權令周泰留府護衛,與孫邵攜酒同去軍營慰問兵士。
軍營之,數十将士皆圍擁一處,喧嚣萬分,議價往來,但見縣長與縣丞親自來至,立馬列隊相迎,軍整令肅。
孫邵掃視營中,崩然面色鐵青,但念是除夕日,隻得暗忍下來。原是這潘璋竟在軍營中開設軍市進行貿易,私自坐收租稅,實為大逆!
孫邵一個眼神,潘璋立馬汗毛豎立,遣兵去把貿易台子撤了,各般貨物先放至周泰賬中,待日後計算。
孫權于絹紗下看得清清楚楚,卻裝作糊塗,詫似不知發生何事。潘璋心知肚明,更覺愧然,忙将酒倒于碗中,與新兵共敬孫權孫邵而飲,高呼聲響徹層林,淹沒這片刻尴尬。
星光淺黯,孫邵将沉醉不醒的孫權送回縣長府中,扶至府堂方辭去,留下一言:“縣長當醒來了。”
孫權笑而支起身,道:“仲謀不甚酒量,長緒見笑。”
孫邵搖頭含笑而去,還能不懂他是何意?他此刻可沒閑工夫,定要去料理那個膽敢私立軍市的潘璋!
潘璋自知孫邵治事嚴,早已負荊于府外,恰迎怒意沖天的孫邵,趕忙将錢财奉上:“縣丞息怒!這是軍市租稅,文珪如數上交!”
孫邵怒道:“去自領軍法二十杖,若再有下次,我絕無輕饒!”語罷,孫邵怒揮袖而去。
潘璋掂量掂量手中錢囊,回身向府内,作揖而喃喃:“多謝。”
府内夜風悠漾,步練師姗姗而來,将貂絨披風為孫權系上,将昏昏沉醉的他扶回内院。
谷利擔憂練師扶不動孫權本欲幫忙,這也本該是他做的事,但見姑娘眼神示意,便不好說什麼,又見月鹿輕嗤一聲:“還不過來,呆那兒作甚!”
谷利恍然猛點頭,趕忙和月鹿撤去。
孫權嘴角泛起層層漣漪,喃喃低吟:“練師,阿珧,我心之所屬,天地不傾,此心不改……”
“嗯。”步練師淡淡應聲,心知肚明地将孫權扶到水榭中坐下,打趣道:“可我心不屬眼前人。我心屬的阿權可不會佯醉。”
“我沒醉。”孫權立刻坐直身子,取下眼紗,張開雙眼,那雙墨綠色的眸子,在水榭燈籠輝影下,仍是那麼迷離深邃,可這一刻,卻難掩情意如瀉。
練師笑而斜倚,輕輕貼至孫權肩側,那支金累絲步搖似流泛着千縷幽香,不,不是步搖。孫權頓然覺心跳異常加快,直至難以透過氣來。
星夜清輝,雙影杳杳。
幾日後,正月初九的清晨,紅梅花正綻放出兩瓣花葉,練師将一枚同心結刺繡香囊偷偷放置到孫權書案上,與放風的月鹿又偷偷摸摸溜走,躲到榕樹後。
“姑娘,平時不見你如此嬌俏,今日是怎了?”月鹿忍笑而打趣,近日是愈發覺練師與第一次見她之時不同。
“噓。”練師将手半捂唇邊,低聲道:“天破曉時他便會出去,此時快回來了。”
月鹿驚道:“大清早他出去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