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頓時手足無措,靈澤年齡小,隻比他女兒大四歲多些,怎麼禁得起這一聲質問,正當滿額汗水滲淋之際,瞧見遠處站着位陌生少年。
靈澤哇哇哭個不停,少年隻好拱手道:“既是将軍在此,靈澤應已安全,骘告辭。”
孫策正欲擡腳跟上,不料靈澤哇哇掙紮大哭,轉睫間,步骘已消失無迹,孫策似恍然清醒,将靈澤放到地上,半蹲下身子,問:“你在掩護他?”
靈澤抹抹眼淚,道:“他說怕阿兄問罪,先走為上。”
“我怎會問罪?”孫策擡手抹去靈澤眼睑下的水花。
靈澤哽咽道:“在他眼裡,你是大壞蛋!”
孫策:“……”
靈澤嘻嘻一聲道:“我與他澄清過啦,阿兄是蓋世英雄!才不是大壞蛋。那有一群人想捉我,那才是壞蛋,壞蛋壞蛋!”
“沒事就好,先回去,莫讓阿娘擔憂。”孫策又将靈澤抱起,快步回到鬧市,送至吳瓊身旁,又将府兵喚走,恢複街巷正常交通。
回府後,孫策細問那少年情況,知是步骘,便派陳武前去請之入幕府,卻得到拒絕。但知靈澤應與他相識,便又派陳武随靈澤去道謝。
“阿骘兄!”靈澤邁過田壟,踱到步骘的茅草屋旁。
步骘将曬幹的豆杆一捆一捆地收好,搬入屋内,恰聞喚聲,回眸道:“何事?”
靈澤小眼神一撇,陳武便将一袋錢囊放到茅屋旁的石磨上,步骘正欲拒絕,靈澤搶先把話給他塞住:“這可是我的心意,你可忍心拒絕!”
步骘:“……”
靈澤瞥見小泥茅屋牆角靠放着一把佩劍,但劍鞘上積滿灰塵,應是許久未使用,靈澤遙指那把劍,道:“阿骘兄會使劍?”
步骘默然,卻見靈澤走到劍旁,回眸道:“我可能試試它?”
步骘依舊默然,清冷的面龐似沒有一絲血色,靈澤彎眉一笑,握住劍鞘将劍拔出,旋斬長空,随即落到泥地上,激出一聲哐當巨響。
“抱歉抱歉!”靈澤趕忙再将劍舞,原是她身子還矮小,劍随她手垂下的軌迹,必然會觸地。
再将劍舞,孫靈澤或躍空而斬,或以劍指天,或登樹以助力,或彎曲劍身而舞刃。雖年幼而意氣不淺,單螺髻随飒然英姿縱橫而舞,泥塵四溢,劍身如曲,久未停歇。
步骘心中很清楚,昨日以靈澤的聰慧與武力,也定能逃脫。隻是他那時沒有認出來是她,情急之下出手相助。
靈澤舞劍罷,将其收入鞘,揚眉道:“如此好的劍,阿骘兄竟讓它落灰,不如贈與我?”
“不行。”步骘斷然拒絕。
靈澤故作歎息,長歎許久,雙手将劍呈上,道:“既是珍惜之物,可要好好待之。”
步骘詫然遲疑,喃喃:“你……”
靈澤挑眉含笑,傲然回身,又回眸顧盼:“本小姐要回吳郡了,後會有期!”
步骘怔然未答,待再擡眸之際,靈澤已随陳武一人一馬馳騁而去,他将劍鞘灰燼擦去,拔劍出鞘,凝神沉思。
劍身映着他清俊的臉龐,直至夕色橘雲偷偷潛入,吻至他的頰邊。
入夜後,孫策将山河堪輿圖置于書案上,手指輕觸大江之南、吳郡之西,其上标注有‘丹陽’二字。他的餘光不忍掃視九州,如今軍閥割據盤桓,九州早已被支離破碎,這冰冷的輿圖之下,是多少水深火熱的黎民。
如今的他,隻控制有吳、會稽兩郡,加上丹陽郡北部的部分地區、以及九江郡的曆陽。不夠。
夜深人靜,孫策将一柱微型紅色牙旗放置于丹陽郡上,再将手指向廬江,緩緩阖上雙目。
翌日,孫策遣陳武領一隊兵馬北上回吳縣,送上他與朱然新婚的賀禮,也是為酬朱治為他坐鎮四方的功勞。
步骘見有兵馬行動北上,不覺獨立阡陌而凝神。
“阿骘兄?在眺望我?”孫靈澤幽幽地蹦跳而來,驚得步骘神色一亂,堅持否認:“沒……沒有。”
靈澤莞爾一笑,道:“那真可惜,早知該讓子烈兄把我一塊帶走,便知究竟。”
“留于山陰,也挺好。”步骘颔首側眸,沒敢直視靈澤。
靈澤輕哼一聲,道:“可我不會一直留在山陰。待我長大了,定要随兄長們征戰四方,為天下太平而奔勞!”
“你……”步骘愕然沉默,他已渾渾噩噩一年之久,不問世事,隻願捧讀那幾本他逃命時護攜來的書卷,仿佛這樣便能安穩了此一生。
靈澤搖頭晃腦環顧田埂四周,道:“那阿骘兄呢?”
步骘垂首沉默良久,方啟唇道:“修己身,安吾家。”
“還有呢?”
“無。”
靈澤斜眸凝視步骘,眼底如練師般閃過一絲絲失望,其實她對步骘的印象一直還蠻不錯,畢竟從第一面起,便是他救了自己。但是也如練師所言,步骘消沉避世,非外力能改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