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孫策為袁術賣命時，與其麾下大将劉勳共奪廬江郡，也是在那時，吳郡陸氏家主陸康身為太守，死守郡治不願投降，以至餓死城中。

但當廬江攻破，袁術卻将其太守之位送與劉勳，對他孫策的功勞隻字不提，悉數竊走。他昔年意氣年少不知深淺，難道此時還不知？

曹操想要他去攻袁術，待他攻下後，又能分得幾成？倒不如做個渾水諸侯，借機穩定丹陽，或攻豫章郡、兵指廬江郡，徹底控制江東五郡。

張纮亦谏道：“将軍，如今之局變化莫測，督軍已奪丹陽，為今之計，宜據丹陽而北望。”

“策當奉诏治嚴，與布、瑀參同形勢。”孫策公然否認，話音未落，堂下已嘩然一片，孫策面不改色，肅聲續道：“三軍聽令！七日後，随孤北上吳郡，駐兵錢唐，觀江北戰事而議。”

“喏！”諸臣皆拱手聽令。

孫策遣散群臣，便入内院欲見步翾，卻連同靈澤的影子也未得見，便知定是練師将小妹帶出府玩，這幾月來，她也該憋壞了，倒不在意。

及至日暮，靈澤笑盈盈地蹦回來，身旁卻隻獨有練師一人，府堂内燭火輕曳，簾帷翩然，清幽甯靜。練師将靈澤帶入一旁席中入座，不慎将她身上的雙劍散落于席邊，驚得靈澤趕忙撿起來抱在懷中。而後，練師再與孫策歉笑，把他妹妹帶去瘋玩一陣，臉上都花成狸奴了。

孫策瞥一眼小妹臉上盡帶笑意，便不作多說，倒是将書卷不輕不重地擱置一旁，擡眸佯怒道：“他已為孤别部司馬，今日群臣之會，竟避而不赴！”

“雖無參會，可他卻有機密之事，囑我來告。将軍。”練師含笑見禮。

孫策掃眉一笑，倒不是真的生氣，而是步翾似乎有意避着他，很是讓他苦惱，原來，還是心系着他，盈眼而笑問：“是何事？快快道來。”

練師收斂溫文的笑意，神色凝沉，快步向孫策走近，低聲道：“朝廷任命陳登為廣陵太守，其從父陳瑀，曹司空任命之吳郡太守，已整兵駐海西，似欲圖江東。”

“如何得知，可能确認？”孫策目光收聚，遠望北方，心中已有定奪。

練師答：“阿兄馭獸之術遠在我上，馭引自江北南下之夏候鳥，便窺得江北事之一二。其欲圖江東，為阿兄推論。”

孫策颔首，眸光深邃，餘光含笑打量練師，又道：“兩日後，我将北上吳郡，告訴子羽，随孤同歸。”

“喏。”練師颔首見禮，帶着困乏的靈澤回内院歇息。

山陰客棧中，步翾與步骘棋局未歇，酣暢淋漓，步骘大呼痛快！“自南入會稽，再無如此弈棋，阿翾，能再見着你，真好。”

步翾淺笑而答：“略觀圍棋兮，法于用兵；三尺之局兮，為戰鬥場；陳聚士卒兮，兩敵相當；拙者無功兮，弱者先亡。臨棋則如臨戰兮……”

“打住！”步骘落黑子大飛，将步翾的沉吟打斷。

步翾不再多言，點子為角，趁勢蠶食黑子，幾番落子後，已近逼絕其氣。

步骘汗水淺滲于額角，尋步翾的弱點，做成雙飛燕之勢。步翾果斷落子緊靠黑子，聚尖而頂，棋局争霸之勢已成。

步骘大落下風，心知步翾攻勢猛烈，一反常态，其中暗喻勸谏之意，便順之吞子，隻待氣數将近，落子倒撲，反攻步翾，做回平均之勢。

步翾含笑收子作罷，引滅燭火。知他并非無志頹靡，便足矣。

兩日後，孫策擁兵北上錢唐，引步翾于他身側，與重臣引薦。吳太夫人及孫靈澤自也同去，又因靈澤頑皮難哄，吳瓊倒正好請練師照顧她，為一省心。

隻是，靈澤的目光總往城郊探去，行将登船，才見步骘姗姗來遲，卻是拱手向練師：“阿妹此行，保重。”

練師瞥他一眼，素來稱作阿珧，今日卻是作阿妹，其意是與靈澤說罷，倒是不煞風景，迅速退離，與靈澤和他的獨處空間。

“阿骘兄！你特意來送我？”靈澤笑眼如月牙兒，擡手展衣，将腰肢上佩戴的雙劍顯給步骘看，又拔出雙劍作舞，身雖嬌小，輕姿不輸将軍飒然。

舞罷，靈澤收雙劍而從懷中取出一個蒲葦編作的手串，餘溫微燙，蒲草紋路清晰隽秀，“這是你教我編的，如今，當作禮而贈！”

步骘眼角不禁一抽搐，靈澤将這蒲草手環做得非常好，蒲草交纏如暮春三月的江南煙雨，灰蒙蒙地、青霧霧地，素雅而藏心。

“嗯？阿骘兄，快收呀。”靈澤伸手将蒲草手環遞給他，他卻後退一步，那雙手似有千鈞秤在掌心，無論如何也擡不起來。

“子山……”靈澤不禁快速眨眼深呼吸，調整自己的情緒，卻難掩失望之情。

步骘不敢正眼看她，趕快拱手辭道：“阿妹，就此别過，保重。”語罷，他轉身離去，不再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