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翾被強灌藥水,切齒痛苦地忍耐,卻仍不禁翻身掙紮,那是渾身如萬箭穿心般疼痛,更甚被囚于江夏大牢中的百般酷刑,孫權一路忍來,該是多麼徹骨換胎。
體内毒素稍被壓住後,孫權欲扶步翾起身入沙羨城,他卻猝然蹙眉沉思,懇求道:“沙羨,不得久留。荊南叛軍張羨病故群龍無首不足為懼,中原曹操被袁紹牽制,劉表正率大軍西北而上,欲猛奪回江夏,望将軍細斟酌!”
孫權凝神思忖,扶步翾在營帳中歇息,便隻身赴往沙羨城中見孫策。
彼時孫策正與張昭落墨奏書,中言:
臣讨黃祖,以十二月八日到祖所屯沙羨縣。劉表遣将助祖,并來趣臣。臣以十一日平旦部所領江夏太守行建威中郎将周瑜、領桂陽太守行征虜中郎将呂範、領零陵太守行蕩寇中郎将程普、行奉業校尉孫權、行先登校尉韓當、行武鋒校尉黃蓋、行征西校尉步翾等同時俱進……
誠皆聖朝神武遠振,臣讨有罪,得效微勤。
奏書中的江夏、桂陽、零陵皆荊州領土,孫策并未擁有實際土地,乃是此前長沙太守張羨聯合桂陽、零陵郡叛亂。孫策遂于征伐江夏之時遙授予于周瑜、呂範、程普。若朝廷承認,則名正言順。
張昭收卷奏書,起身傳令身旁親信奉诏前去許都,并暗中與張纮取得聯系,暗謀歸途。
未過半刻,孫權赴來禀明步翾的疑慮,孫策微有遲疑,恰是時,太史慈遣兵歸沙羨與孫策赴命,奉書信道:“折沖已查明,麻保賊大動,乃是劉表前軍已至,不出十五日,定與将軍會戰于沙羨!望将軍定奪。”
孫策速召開君臣大會,議此來日之計。
今太史慈引兵西至州陵,抵于麻保屯前,賊衆氣焰嚣張,以手挽著樓棼,斥候探包,劉表正收兵向東北,欲率荊州全力而征讨孫策。
折沖中郎将太史慈立于院轅車中,引弓而射,箭矢貫穿麻保樓兵手腕,使其牢牢釘在樓柱上,兩方軍馬無不震驚,恰是趁樓兵驚恐之際,太史慈又連發數箭,其臂如猿姿如狼,吓得城樓兵士再不敢嚣張,略作匿退。
然劉表大軍五萬衆将至,荊州水師威名震于華夏,料太史慈所領部曲五千絕無可能抵擋,孫策當即宣令:“傳折沖速歸!”
使者拱手而辭:“喏!”
江東四郡之兵,與荊州八郡雄厚水師相比,實力懸殊不言而喻。張昭當即建議孫策:“将軍為今之計,當退兵而南入豫章,定其泛泛。”
秦松捋須反駁道:“今将軍已占據江夏郡,枭盡黃祖大軍,重傷其元氣,當據荊州一郡并江東四郡,全力以抵劉表!”
周瑜則反駁道:“不妥,荊州實力雄厚,江東今時難盡取之。”
秦松打量周瑜功勳不著而孫策與他高官俸祿,素有怨言,便當即再駁之:“将軍自入吳郡,所向披靡,從無敗績,今強敵黃祖已潰敗,又如何會俱那區區劉表?”
周瑜立時支頤不語,不欲孫策帳下内鬥,隻得避其鋒芒,不再多作論争,幸有呂範颔首而欣賞周瑜,與孫策拱手道:
“将軍征戰定據廬江至今尚無四月,廬江、江夏兩郡之民異心難定,若與荊州劉表開戰,則廬江、江夏定需大量兵馬守備,否則,禍起内部,未可料也。”
秦松兀自瞥了呂範一眼,呂範軍功甚著,堪為孫氏親人,他毫無底氣去反駁呂範,隻默然不作語,兩撇小胡子暗自發顫,久不能止。
張昭亦颔首道:“子衡所慮不無道理,将軍,不若先退兵至廬江,再作打算。”
孫策會意而淺歎,他所倚重的三位大臣皆有此意向,便已無需再有多議,當即宣令:“傳令三軍,即日起退兵廬江。江夏諸城邑,盡可屠也!”
“喏!”衆将朗聲領命,皆知這一退是迫不得已,那便,破損江夏郡的實力,領其短期内再無實力回攻,或是為再度攻來而作準備。
帥令既下,諸部分散各線而歸廬江,所至之城落,錢财軍糧一應掃蕩卷襲,城防兵刃器械,可掠者奪之,不可動者則毀之。官吏守将願從江東則攜歸收編,逆則殺之。
短短七日間,江夏郡諸城皆元氣大傷,城防危如累卵。沙羨一戰及掃蕩諸臣中,諸官吏戰士被斬殺者、水師溺亡水中者,共三萬餘人。
江夏,再無防禦之力。
十二日後,孫策引兵退至廬江郡尋陽縣,下令三軍稍作休養。
冬日将過,麻保屯中夜火佯似千軍駐紮,一隊遊騎輾轉州陵草木皆兵,阻攔州陵兵進速度,與此同時,太史慈率大部速歸江東,赴尋陽與孫策相會。
尋陽城中,孫策恰與諸臣會宴,太史慈風塵仆仆歸來,昂然拱手道:“慈有故友尚于劉使君麾下,往來私信,道是使君已身故。”
劉繇身死,孫策眸中已起吞并之心,但太史慈忠心赤膽,聞他喚劉繇仍為使君,便知需委婉幾許,孫策起身邀太史慈入座,歎道:“昔劉使君曾怒斥孤替袁氏攻廬江,緻陸康殒命,然,實為他識短見淺!孤之無奈,何人能懂。
先父自亡,舊部兵将數千人,盡被袁術扣押。孤志在立事,不得不委曲于袁術,宛轉索求故兵。孤斡旋舍命,被其遣令攻廬江,時勢緊迫,不得不為。
後袁術不遵臣節、僭越稱帝,孤谏言勸之,皆不聽。大丈夫以義為先,而術背天下之信義,孤立時離之,論心與迹,從無愧對任何人。”
倏而,孫策頓了頓,緩緩攬來暖爐上的酒壺,親為太史慈而斟。
太史慈安靜地聽着,腦海裡回想起當初随劉繇與孫策對戰的場面,慘烈、潰敗。他雖舍命護送劉繇逃亡,卻仍不得重用,由是半道遁入丹陽群山,時至今日,他竟還念一絲君臣之情,究竟誰才堪為其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