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玉笄一詞,步練師的情緒再難壓抑,她手忙腳亂地取出玉笄,橫插在發髻上,扶步翾的手而撫己鬓,“阿兄,快看……”
可惜步翾再無任何回應。
“騙子!騙子!”步練師崩潰至極,隻餘傻笑癡笑不絕,“你答應回來為我戴上它,你答應過我!阿兄……阿兄!”
那日離别前夕,步翾便已将玉笄相贈,但練師執意要他回來為自己簪上,便是怕有萬一。
可,仍是有萬一。
“練師……”孫權眼瞧着跟前這女子雙目殷紅似泣血入眶,神思恍惚,直至氣短難喘,聲色嘶啞,似已萬念俱灰。
他亦覺心如刀割,萬刃皆落般刺骨錐心,他再難隐忍。那支藍田玉笄在她髻中搖搖欲墜,他伸手輕撫她的鬓發,小心翼翼而半澀半熟地為她再簪好,一次、兩次、三次……反反、複複。
那日在曲阿畫船中,他也曾這般為練師簪發,三秋之别,如已經年,他仍是生澀于此,可如今他二人,已物是人也非。
谷利引來醫者,孫策與周瑜也得知消息而來探望,驚見屋中此景,不由地面面相觑,見血泊與步翾面色冷白,便已知結果,無需再引醫者相救。
孫策屏退衆人,獨與周瑜留在步翾房外,待房中聲動歸于甯靜,方入内而看望。
陰雲密布,飛雪輕飏。孫策周瑜皆肅然立身哀悼。
練師的淚痕早已幹涸,獨留紅腫而遍布血絲的雙眸,與一縷縷癡笑,她起身而拜向孫策,雙膝落地,哀聲凄凄:“阿兄遺願,願于東海入葬,望将軍應允。”
“允。”孫策沉聲而答。
“步練師,深謝将軍。”練師叩首而拜,磕頭響聲震撼這冬日蕭瑟,征戰者若無特别請求,難魂歸故裡,便是這護送步翾去江東,又是一番耗費兵力,孫策願意為步翾幾次三番破例,值得她這一大拜。
孫策沉重而長歎息,離去而喚陳武,令他再護送練師,隻是,這一次,是扶棺歸去江東。
風雪嘯然,搖曳殘燭影晃。
孫策與周瑜夜燭而談,并将孫權喚來,沉聲而囑咐:“你擇精銳三百,随她同去。”
“三十足矣,我已挑選好。”
原來,孫權早有打算。孫策與周瑜皆沉默而長歎,相顧無言。于孫策而言,痛失一文武雙全的大将,與步氏而言,家中頂梁柱不複,更難接受的,是步家。
翌日清晨,練師素缟缞衣,默默不語,凄然扶棺離去。
孫策令人宰殺牛、羊、豕、犬、雞,取其頭以奠禮,領陳武攜精銳三十,乘樓船而渡,缟素揚帆,護送步翾遺體歸去江東。
孫權随後引艨艟随航,無聲無息,随之而渡。
舟上,練師為步翾擦拭身子,那破損的傷口不再愈合,暗紅的血液不再流淌。冰冷灰白的肌膚漸漸變綠,淡紅色的血水暗滲于口鼻、傷口,奇異的氣息彌漫在船艙,久久飄散不去。
未過七日,她昏沉倒下,心力交瘁,或是郁郁攻心。
見前船靠岸,孫權急與陳武取得聯系,才知練師大病于船上,昏沉不醒,高燒不退。
孫權集結兵力,留于樓船上照顧練師,并雇牛渚醫者随行,夙夜相伴,一刻未離,直至她病情稍好,默然隐于屏風後。
可這一切,練師都看在眼裡,半夢半醒,終是隻得裝作糊塗。
舟船風雨兼程,疾速航駛,又七日後,乘船一行人歸至江東,碼頭邊竟已缟素十裡,寒風瀝瀝,霜露凄凄。碼頭停駐着一樽棺柩,于凄風嘯嘯中迎來等待之人。
另有快馬先至江東,吳郡太守朱治便為步翾準備身後之事,其子朱然更是親力親為,未有半點懈怠。
棺以松柏木制,刻以朝陽圖騰。棺内已置羊脂玉珏、青銅劍、琴笙、絲絹、燭燈等陪葬物。
練師于江岸為步翾殓入棺椁,将步翾的琉璃短笛放回他手中,可惜,他已無法再緊握住。如有千斤阻擾,她艱難地合上棺蓋,伴于棺側。
雖是知朱然近日有動靜,但辛夷完全不知是何人将出殡,得見練師護棺于旁,她才恍然大驚,卻猶是不信。
“阿珧?這裡面是誰?是誰!”辛夷攔住練師,急欲扒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