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星,霖雨瀌瀌。
清早,細密的雨滴自青瓦挑檐滾落,滴滴答答,落地成花。
納閑居前,末莉收了油紙傘,趴在門縫處急切切喊道:“小姐,出事了!”
不多時,屋子由内而外被打開,張福令像是才起床,濃黑的頭發松松散散鋪在肩後,睡眼朦胧,聲音也軟趴趴的,“怎麼了?”
末莉退開半步,語氣更急,“小姐,院子裡積水了!”
聞言,張福令擡眼。
雨水已經漫上了遊廊,更别提遠處那一小片湖,汩汩水流蠢蠢欲動,眼看着就要決堤。
惺忪的睡意登時煙消雲散,張福令瞬間清醒,她冷靜地吩咐道:“找人搬沙包,先将湖圍起來。”
末莉應了一聲,舉着傘跑開。不多時,院裡熱鬧起來。
月洞門前,家丁進進出出亂作一團。
雨霧朦胧,一道道黑影像是翻倒的墨硯,雜亂無章躍動于宣紙上。雨水已經快要漫上他們的小腿,幸好納閑居這方地勢高些,還能撐些時候。
滾水的屋檐下,張福令眉頭緊鎖,她偏頭問身旁打傘的末莉,“二哥呢?”
“少爺在宮裡,二夫人身子不适折騰了半宿,眼下隻怕是有心,也無力啊。”
張福令腹前的雙手攥在一起,冰涼的雨水在面前濺開水花,映照出她焦急的面容。
幸好,過了一柱香的時辰,雨勢逐漸減少。
張福令梳洗完從屋裡出來,餘光掃見小書房門前靠着一個人,原以為是偷懶的家丁,但他身姿挺拔實在有些惹眼,定睛一看,是嘉魚。
“嘉魚怎麼在這兒?”張福令問末莉,自從那日兩人不歡而散後,他已經許久沒來了。
張福令猜他大抵是覺得自己能背上幾句詩就成了學界泰鬥,再也不屑于認她為師。
“許是和家丁一起來幫忙的吧。”末莉也不清楚。
張福令不置可否,她低頭看了一眼腳下的積水,想了想,提着裙擺走過去,嘉魚身量高,又站在台基上,張福令被迫仰起頭看他,“今日怎麼過來了?”
嘉魚身上的衣服雖有濕氣卻不重,面色也平靜的出奇,全然沒有淋過雨、忙碌了半日的形容。
嘉魚垂下眼睑,見張福令仰着頭的樣子實在有些費勁,便好心地下了台基,改為坐在台基上。
“昨天就來了。想請教師父幾個問題,君影說師父出了門,為表誠意我便一直等着,不知不覺睡着了。醒來時見下了雨,索性在書房住了一夜。”
他沖遠處的積水點了點下巴,又仰頭看向張福令。
張福令撇嘴,“楊時和遊酢求學時,甯可雪披滿身也不會打擾老師休息。你可倒好,躲在屋中酣睡。看不出一絲誠意。”
“誠意自然是有的,不過,師父會不會覺得學生賣弄。”嘉魚的嘴角勾起一絲欠揍的笑容。
張福令上下掃了他一眼,疑惑問,“什麼誠意?”
嘉魚不在接話,雙手環胸坐在台基上,目光灼灼盯着人來人往。
面前少年一副冥頑不靈的樣子,張福令覺得必須要深刻反思一下自己的教育方式,為什麼嘉魚真才實學一樣沒學到,插科打诨的本事愈來愈大。
不過眼下她無心顧及嘉魚,這滿院下不去的水窪便足夠她費心費神。
方才去尋工匠的末莉來禀報,坊裡許多宅院都積了水,工匠們忙得不可開交,眼下隻能等着。
嘉魚撐着膝蓋起身進了書房。
張福令猜不透嘉魚的舉動,便提着裙子要走,哪知嘉魚去而複返。
張福令被嘉魚攔住去路,她正要訓斥嘉魚這樣的舉動非常沒有禮貌,他卻先開了口,“來給你看誠意。”
書房内,張福令瞧着與往常無二的環境,“誠意呢?”
嘉魚拿着茶盞坐到張福令對面的椅子上,他抿了口茶,才不緊不慢地用眼神示意張福令看桌案。
張福令順着他的眼神看去,昨日雜亂的宣紙已疊放整齊,黃花梨雕雲皤多寶盒乖乖停在筆擱旁,桌上還多了一個雙耳洗,幾朵落花悠然悠然浮在水面上。
原來是想邀功啊……
張福令沒忍住噗呲笑出聲,她趕快斂容,故作嚴肅道:“你這一出,頂多算是彌縫其阙。”
嘉魚挑眉,就在張福令打算給他講彌縫其阙幾字的意思時,他不知從哪裡翻出一張宣紙鋪展在張福令面前。
張福令脫口的話一緩,又吞了回去。
張福令看着宣紙上的墨迹,嘴角瞬間變的平直,“你畫我的院子做甚?”
“有問題。”
張福令不明所以地擡起頭,“什麼有問題?”
“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都有問題。會積水。”
張福令再次詫異地看向眼前的少年,“你還懂這些啊……”
張福令的這個院子是有些老了,但前些時候陰雨不斷,家中的排水系統都請了專業的工匠翻修過一遍,這才幾日,斷不會出問題。
今日積水,隻怕是夜裡雨太大所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