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魚呢?”張度質問許藥丞,他已經意識到了什麼。
許藥丞支支吾吾半天,張度更加确信自己心中的想法,厲聲問道:“血是不是嘉魚的?!”
“我、我……”許藥丞雙膝一軟,直直跪倒在地,酒這才醒了大半,哭喊着自己冤枉:“我明明看見嘉藥丞下了樓……”
“你們也看到了嗎?”柳長青按住張度發抖的肩膀,轉頭問同來的人。
“我……”
“這……”
無人能答上來,胡須花白的老頭們縮起脖子,活像任人宰割的鹌鹑。
細細想來,他們當真沒有瞧見嘉魚離去的身影。
張度指着一衆人,牙齒咯咯作響,幾欲擡起的手又狠狠壓下。他們同朝為官,對錯都該交由天家定奪。
“中丞莫要動怒,為今之計,還是快些去找人吧。”柳長青按下張度的胳膊,好言相勸。
張度一聲冷哼拂袖而去,柳長青在他身後喊道:“中丞您去哪裡?”
“回府尋人手。”
暗雲湧動,遙遙挂于天際的圓盤,被一寸一寸蠶食。
郊外老林,百壽河的盡頭,亂石嶙峋,長泉潺潺。
“咳咳……”嘉魚醒來時,入眼是墨黑的天幕,零星幾點碎星閃着微不足道的光。
他有一瞬間晃神,以為自己做了一個長夢。
夢中的姑娘長發袅娜,梨頰笑窩,她喚自己嘉魚,痛斥他的鐵血政策,還送他香囊……
嘉魚頭腦酸脹,他的右手下意識探向腰間,“嘶……”
右手牽扯到傷口,鑽心的疼意之下,嘉魚的意識才漸漸回籠。
嘉魚試着再次擡起右手,依舊像灌了水泥一樣沉重。
月色沖出暗雲,淺薄的光傾瀉而下,在河水間躍動跳踉。
借着昏暗的光,嘉魚偏頭查看傷口,他在跳窗之前将箭身折斷,原本露出來的半截,此刻又深入幾分。
濃黑的血液與衣服黏在一起,箭頭上沾了毒。
嘉魚說不準是什麼毒,他掃了一圈四下環境,咬牙站起來。
是斷橋山山腳,他在這裡生活了十幾年,一草一木都娴熟于心。
山中有一種草,可解百毒。
周遭乍起秋風,蕭蕭掃落葉。
隻是……此草敗于夏末初秋,如今已是仲秋時節,他細數過往歲月,從不曾在仲秋見過這種草。
嘉魚步履蹒跚地往山的深處去,鹳鶴哀鳴不絕,偶在樹枝間騰起,撲棱撲棱帶起一片寒意。
月色寡淡,林深樹密,如一張風語不透的大網,死死扣住來往生靈。
腳下的樹葉不知累計了幾世幾代,嘉魚被藏在樹葉裡的枝條偷襲,往前撲了一步。幸好及時撐住了身旁的樹幹,嘉魚松了口氣,若是他臉朝下栽下去,箭身再深幾分,右手便會就此廢掉。
他不敢耽擱,一路直奔草藥所生之地。
*
張福令将帶血的花燈交給張度後,張度急忙去報官,她心裡不安穩,便陪着楚緒說了一會子話。
楚緒即将臨盆,張福令也不敢太叨擾她,見楚緒又掩唇遮去一個哈切,張福令便尋了個借口告辭。
許是因第一次離兇殺案這般近,張福令的内心慌亂不已,她沿着青石大道走得緩慢,望着慘淡的月色出神。
月圓之夜,又有一家人不得安眠了。
張福令共情起那家擺着月餅,滿心歡喜等家人歸來,等到的卻是親人死訊的可憐人,不由心底泛起痛意。
她壓了壓心口,告誡自己莫要多想,萬一那不是人的血液呢。
張福令備了些解酒的藥丸,瞧這天色,宴會應當散場,張福令想着現下回去也睡不着,便轉身往嘉魚院子去。
嘉魚的院子緊挨着王蒙的院子,張福令怕落人閑話,一路上小心翼翼。
正走着,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張福令心中警鐘大作,她故作鎮靜回身,卻見是張度匆匆而來。
張度看見她明顯一愣,“傺傺?”
“二哥?你來這裡做甚?”張福令茫然問道,二哥不是去報官了嗎?
算算時間,他應當是才從衙署回來了,大半夜的,他不回自己屋子睡覺,往府兵這邊來做甚?
“我……”張度張嘴,話到嘴邊拐了個彎,“城中不是出了兇殺案嘛,我來囑咐王蒙巡查時候仔細點兒。”
解釋完,張度深深看了一眼對面的幺妹,反問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張福令一噎,“我、我來……”
“團子不見了,我來尋團子。”張福令萬不得已又把團子拉出來擋槍,她身邊沒有帶婢女,若是直接告訴張度,她是來尋嘉魚的,定要被張度罵死。
“這種事情讓下人去做,你快些回去。小姑娘晚上不要往皆是男人住的院子裡跑。傳出去平白讓人說閑話。”張度往前一步攔住張福令的去路,厲聲厲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