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破開昏暗的天色,潑下束束金線,沿着太極殿的琉璃垂脊攀爬,在純金鸱吻上駐足,一座座宮殿被依次點亮。
五顔六色的官員抱着象笏,低眉順目地從城門前走過,路過門前雙膝跪地,身腰筆直的少女時,腳步先是一頓,後更加飛快離開。
“方才的女子,可是振國老将軍家的幺女?”
“不是死了嗎?”
“李大人留步——”
幾個人正悄聲說着,身後忽然傳來喊停聲,他們先是慌裡慌張地看了看自己的周圍,确保沒有大理寺卿李大人後,又伸長脖子往城門前打料。
“這下要完咯,當初李大人帶領群臣極力上疏振國老将軍貪污……”
身着紅袍的官員眼看着說下去要壞事兒,忙打斷另一人的話,“回家回家,夫人還等着我用膳呢。”
這話一出,幾個人才意識到自己的話有點密,于是紛紛坐上自家馬車,往家中趕去,唯恐晚一吸就要被傳喚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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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女參見陛下。”張福令跪在禦前,匍匐而下的軀體掩飾了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怒意。
“長樂?你不是……”慕德帝緊緊盯着張福令,眼底乍現興奮之意。
他不是為了張福令還活着而興奮,而是為了自己的威嚴不倒而雀躍。
方才他還懼怕,若是真讓那個李沽飛查出什麼,自己的一世英名該如何挽回,眼下倒好,張福令來了,那振國老将軍,不就是坐實了欺君之罪!
“民女惶恐,前些時候因病忽然暴斃……”說到這兒,張福令的腰身壓得更低,她能感受到大殿上灼灼的目光,也能是從關懷的語氣裡聽出軟綿的刀片。
“那你怎麼又……?”慕德帝迫不及待地問。
“當時染了重疾,民女隻覺得自己墜入了一個黑洞,任憑何人呼喚都無濟于事。後來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一束光透過黑洞,民女沿着那束光,不知不覺竟新生了!”說到這裡,張福令激動地擡起頭,複又低下,“可是、可是民女醒來後,卻發現自己身在棺材之中。民女用棺中的鐵錐破開棺材,這才僥幸而生。”
凡青年暴斃之人,家中便會在棺材中放上鐵錐,祈求他能起死回生,沖破棺椁獲得新生。
慕德帝跌靠回龍椅上,這話說得好,他竟挑不出錯處,反而因張福令的起死回生,他得不得徹查振國老将軍貪污一案。
“世上居然真的有起死回生之人。”慕德帝盯着張福令纖細的身影,半晌,才道:“起來吧。”
張福令卻不動,她緊緊握着袖子裡,柳長青謄抄的卷宗。
“民女那日沖破棺椁,忽見天皇星并天喜星相連,原以為是大吉之兆,可匆忙跑回家中,卻、卻見……”說到最後,張福令泣不成聲。
慕德帝蹙眉看向身旁的江公公,用眼神問他是否有雙星相連之事。
“确有此事。”江公公小聲回。
當時陛下新得了一位寵妾,正是情意濃厚時,太蔔令跑了好幾趟,陛下都将他拒之門外,後來估摸着是又發現了兇兆,太蔔令便再也沒蹦跶了。
等天家從溫柔鄉裡回過神來時,早已不知過了幾個月,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沒想到今日又被提起,還是在這等情況下。
聽到江公公的回答,張福令松了一口氣,肩膀依舊輕輕顫抖着。
大殿一時陷入沉默,周遭的宮人皆低眉順目,大氣不敢出,唯有默默垂淚的張福令,偶有幾點壓抑不住的泣聲在殿内散開。
慕德帝扶着額頭,故作寬慰道:“此事……朕已經派了人去查。”
“民女手中有一物,或許能證明父親清白。”說着,張福令從袖間拿出卷宗,江公公看了一眼慕德帝,小跑着呈上張福令手中之物。
大理寺卿垂頭喪氣跨過大殿門檻時,迎面砸來一筒竹簡。
他惶惶然跪下,等着皇位之上的天家發話。
“朕當初派你清查振國将軍府以辎重換取軍功、貪污受賄一案,你就是這麼結案的?!”
大理寺卿顫顫抖抖地撈起膝邊四分五裂的竹簡,目光沿路往下,一路瞪大,滿是震驚。
“陛下,這不對、這不對!”大理寺卿瘋狂搖頭,“去年臣到廷尉寺去翻閱卷宗,他們不是這麼寫的啊!”
他的母家與皇後娘娘是表親,他雖是谏官,卻與皇帝皇後一條心,皇後曾訓饬他,隻要全心全意為皇帝辦好事,待遇一定不會很差。
他依照皇後所言規範自己的言行,官路當真暢通無阻。
後來皇帝讓他彈劾振國老将軍,他昧着良心帶領群臣上疏,後來徹夜難眠,于是悄悄去了一趟廷尉寺,直到親自翻閱過廷尉寺抄家的卷宗,心才安放回肚子裡。
原來天家并沒有冤枉振國老将軍。
可是今日這卷宗,又是從何而來的?
大理寺卿對上皇帝的眼神,在他眼底看到了棄車保帥的決絕。
“白紙黑字!你還在狡辯!”慕德帝擡手,“拉出去,按大律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