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隐藏于青灰的雲層之後,高聳的城牆在因雲霧纏繞而失去光芒的落日裡宛如遲暮的老者。
少女擡起烏睫,水潤潤的眸子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城門前浩浩蕩蕩走進來的人馬。
張福令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沒有看走眼,是大哥?!他怎麼會在這裡?他要做什麼?
是勤王還是叛變?
張福令飛快從莫聿懷裡退出來,雙眸緊緊盯着他鎮定自若的面龐,“怎麼回事兒?”
“說來話長,”莫聿從容地對上張福令審視的目光,“過會兒再同你解釋。”
張福令擔憂地看向張弛,後者沖她歡歡一笑,被風霜磋磨過的臉上露出點點溫情。
“姑姑——”
“恭兒!”
稚嫩的聲音由遠及近,張福令急急跳下馬,将飛奔而來的孩子攬進懷裡。
“阿爸讓我同姑姑講,一切不關莫哥哥的事情,姑姑萬不可多想。”
莫聿蹙眉,“同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許叫哥哥。”
張恭沖莫聿扮了個鬼臉,抱着張福令的胳膊,瘦長的身子擋住張福令的視線,“姑姑,我們回家吧。二叔母的兩個小娃娃我還未見過。”
前幾日父親和莫聿一同商量出兵之事時,就是這個莫聿,二話不說把自己趕了出來,還說什麼小孩子最該操心的應該是今日吃啥,明日玩啥,哪有如他這樣的,成日裡就想着提刀弄槍。
張恭是個極其記仇的主兒。
張福令莞爾點頭,“好!”
她看向莫聿,後者沖她無辜聳肩,聲音沉穩的令人安心,“回去吧。”
張府。
張恭年歲本也不大,很快便和兩個牙牙學語的小娃娃打成了一團。
他們在次間玩得歡快,楚緒終于閑了下來。
“你是說,大哥帶了兵進城了?”楚緒絞着帕子,“可見到度郎了?”
“不曾。”張福令搖了搖頭,“嫂嫂不必過于擔憂,不會出事的。”
話雖如此,但是她心中還是有些不安,看方才莫聿同張恭的對話,二人分明是熟悉的,可是莫聿從前在張府時,他們二人并沒有見過面,之前莫聿說,他派了人前去金口迎接父兄,并一路将他們護送回來,他們是在那時相熟的?那父兄今日的所作所為,是有心人挑唆,還是他們認清皇家寡情的本質,自願為之?
張福令揉了揉眉心,莫聿說過不會利用父兄,還是一切等大哥回來再下定論吧。
月亮悄無聲息爬上枝頭,張福令站在自家院中,望着皇城的方向出神。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厮遲遲沒有回來,這一仗,不知是成是敗。
忽然,馬蹄踏踏聲入耳,張福令環胸的雙手攥緊衣袖,“末莉,後房溷藩旁,有一處暗道,你先帶着嫂嫂他們過去。”
交代完,張福令提着裙擺要往前院去。
“小姐!”末莉來攔,哀求道:“讓奴婢去吧。”
“你這丫頭,我去迎接父兄,你湊什麼熱鬧?”張福令戳了戳末莉的腦門,越過她快步跨出月洞門。
皇城有數萬精兵良将,她不能确定父兄這一戰能否成功。
萬一來扣門者并非父兄,她必須拖住他們,确保三個孩子能活下去。
碎石鋪成的小路蜿蜒曲折,兩旁的樹木早已成了枯幹,但頑強的根杆依舊屹立不倒。
張福令很快走到門前,她看着緊閉的大門,雙唇緊緊抿成一條線。
馬蹄聲更近了,來者衆多,以至于她腳下的土地也在瑟瑟發抖。
張福令挺直腰闆兒,目光筆直而堅定地盯着那扇緊閉的門。
深秋的風卷起張福令的裙擺,她立在風中,宛如一棵見慣了大風大浪的勁松,即使對面将至的是暴雨泥沙,也絲毫沒有膽怯退縮之意,反而愈發堅韌。
院裡的照明燈火被風吹滅,馬蹄聲也在門前漸漸消散,那扇緊閉的大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道縫,然後不斷放大。
“傺傺?”張度看到院中孑然一身的張福令,愣了一瞬。
“二哥!”
待他回過神,自家幺妹已經将他結結實實地攬進懷裡。
“回家就好。”張福令哽咽着,還未來得及把張度冰涼的衣袍捂熱,忽然察覺到一道幽怨的目光。
“張大哥的兩個孩子應該會說話了吧。”莫聿看似在感歎,語氣卻沒有半點溫度,“怎麼沒見楚嫂嫂?”
張度忙不疊點頭,把張福令從懷裡拉出來,問道:“對對對,緒兒呢?”
張福令觑了一眼莫聿,這才将自己方才的計劃說與張度。
張度跑去找妻兒,張弛也跟着去尋恭兒了,張父看了一眼莫聿,走到張福令身前,淚眼朦胧道:“我去一趟宗堂。”
厚實帶着繭子的手掌壓在張福令的肩膀上,一股安心的力量不言而喻,直達張福令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