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父愕然擡起頭,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女兒,短短一年,她到底經曆了什麼。
“傺傺說得對。”君王不仁,臣子談何忠?
“……你可怪為父當初的武斷?”張父摸了一把眼角,他開始反思,如果當初自己沒有擅作主張讓傺傺假死……
那他們這一輩子,大概都要背上亂臣賊子的名号,祖上百年基業,将毀之一旦。
“爹爹說什麼呢!”張福令假意扳起小臉兒,“女兒很是欣慰爹爹還不算死闆,能預先做出假死之象,這才給了女兒機會,還咱們家一個清白。”
“……長大了。”
寬厚溫暖的手掌壓在張福令的肩膀上,讓她感到一陣溫熱直達心窩,張福令抿嘴,眼角滾下熱淚,幸好,一切都過去了。
“不知姑姑如何了?”
當初張家被舉家流放,張福令的姑姑看透帝王心,自請帶發修行,從此常伴青燈,遠離權勢紛争。
慕德帝念在二人夫妻一場,一道诏書特下,從此恩斷義絕。
張父寬慰一笑,“她很好,傺傺不必擔心。”
張福令從宗堂出來,月色盈盈落了滿地,不遠處掉光葉子的樹下,莫聿環胸靠在樹幹上,流光溢彩的眸子轉了轉,鎖在她身上。
墨發高束,窄袖勁裝,長身鶴立,一如曾經。
隻是少年眉眼間,曾經的張揚氣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老成練達。
莫聿笑着,朝站在屋檐下的張福令招手,“夜深露重,我來引路。”
方才因為抱胸的動作被藏在身後的小燈露出來,米紙透亮,掩映燈火如螢。
張福令莞爾,“好啊。”
莫聿的神色晃了晃,而後快步走到張福令身前,微弱的燈照亮她腳下一方土地。
初冬無蟬相伴,唯枯草嘶啞,張福令披着莫聿的披風,觑了一眼身旁先她半步的莫聿,“當時納閑居被燒毀,我記得你帶我去看了一次螢火蟲。”
“嗯。”莫聿點頭,眉梢輕揚,“我還知道許多有螢火蟲的地方,以後的每一年,我們都去看。”
張福令輕笑,颔首應下,她看着莫聿的肩膀,問道:“還記得當初你說過的話嗎?”
……
良久,莫聿沒有接話。
二人走到張福令屋前,莫聿走出去幾步,又轉身回來,垂首投給張福令一個安心的眼神,“我有分寸,絕對不會做不自量力的事情。”
張福令歪了歪頭,心中丈量着他口中的分寸。
雖然張福令在靖國皇宮居住時間不長,但是她天生心思細膩,從宮人的一言一行中,能大抵猜出,莫聿和他的父母親關系并不怎麼好。
或許是缺失舐犢之情,導緻反哺之情缺略,但是這不能作為莫聿逼他父皇讓位的緣由。
何況宦海沉浮,朝堂的水有多深,張福令一清二楚。
他才回去不久,根基尚不穩定,如何以蜉蝣之軀,撼動深深紮根的參天大樹。
張福令的心中憂懼不已。
“拉鈎。”張福令伸出小拇指。
莫聿許是沒想到她會相信這種小孩子的把戲,盯着那一截白皙的手指許久,才緩緩擡起手,勾過張福令的手。
月色悄無聲息淹沒于白晝,旭日破曉,将刺目的金針播撒。
張府門前,幾匹高頭駿馬打着響鼻,似在催促啟程人。
張福令把手裡的食盒遞給莫聿,“記得你答應我的事情。”
莫聿不置可否,隻說着讓張福令放心,眼見着天色不早了,莫聿翻身上馬,馬蹄踏踏卷起路邊的塵土,張福令盯着那幾道身影,直到漸行漸遠的黑點消失在視線裡,她才轉身回屋。
張福令也是後來才知道,莫聿早就和當今太子齊心一緻,怪不得他信誓旦旦,不過半月就能攻破城池。
如今嶽國依舊握在何家手中,新帝仁慈,曾上書減稅削徭役,父親落難,他似乎也辯解過幾次,隻是沒什麼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