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嘉等人到越江邊時,檀州駐軍指揮使孔含光已經帶兵下河,開始挖河泥了,他身材高大,壯得和牛一般,一鏟子下去,鏟得河泥都是别人的兩倍。
鄧晏派人去知會孔含光一聲,就說他們來了,叫孔将軍到帳子裡一叙。親兵很快跑回來,說孔将軍讓他們等一下,他先把手下的活忙完,再過來見面。
鄧晏無奈搖頭,笑道:“孔将軍果然如陵陽一衆官員所言,是個異類”。
王福嘉不知孔含光這人,卻是第一次見親自下地幹活的将軍,不禁問道:如何算得異類?
裴遺燕也是初見孔含光,但之前聽過不少關于他的傳聞,道:“孔将軍不僅身材異于常人,更惹眼的還是他的身世。”
“朝堂上無論大小官員,身後都有世家支持,即使沒有背景的,也忙不疊的找個“大人物”做靠山,趨之若鹜”,裴遺燕遠望着揮汗如雨的孔含光,眼裡滿是贊歎,“但孔将軍是真正靠着軍功,一步步走到這個位置的。”
孔含光從小父母雙亡,在檀州駐軍裡混口飯吃長大,兵痞子欺負他,把旁人不願沾手的粗笨活給他幹,他不但沒餓死,反而長了一身大力氣。
六年前龜茲人舉兵入侵,鎮邊将軍中了敵人奸計,城破身死,當時隻是鎮撫的孔含光離邊境最近,隻帶了一隊精銳便大破敵軍,把殘兵敗将逐出邊境五十裡外。
“隻可惜孔将軍性情剛直,不偏不倚,朝中兩派拉攏不成,對他頗為忌憚”,鄧晏歎道:“孔将軍雖有大将之風,卻至今屈居駐軍指揮使一職,埋沒了人才啊。”
王福嘉奇道:“莫非這位就是京中常議論的乞丐将軍?”
聽裴遺燕一說,她倒是對此人有些印象了,據說孔含光出身微苦,當官後也是以泥腿子自居,吃穿住用和士兵們不分你我,在朝中名聲極壞,在軍中卻名聲極好。不喜他的人背地裡叫他“乞丐将軍”,孔含光泰然處之,反而很喜歡這個诨名。
軍帳裡,有一名女子正伏案畫圖紙,見王福嘉等人進來,忙迎上去見禮。
這女子身材高挑,着一身幹脆利落粗布衣裳,很是爽朗,“各位就是陵陽來的大人吧”,她到了三杯熱茶,“外子在河裡幹活,我看圖紙看得入了神,怠慢了各位,還請見諒。”
“孔大人辛苦,打擾兩位倒是我們的不是了”,這女子應該是孔含光的夫人,鄧晏接過茶水,問道:“不知怎麼稱呼?”
女子笑着答道:“萬丹英”。
她繞回圖紙前,再看圖紙時,顯得有些憂心忡忡,“檀州發了大水,含光心裡着急,但是他無召不得擅動,隻能眼睜睜地看着百姓受苦,這次好不容易能過來治水,他心裡也能好受點。”
三人在帳子等了将近一個時辰,孔含光才掀帳子進來,手上的泥土還未洗淨。
“鄧大人,裴幕僚”,孔含光嗓門大得很,中氣十足,他看到王福嘉時,吃了一驚,“你是……是不是姓王?”
這下輪到王福嘉吃驚了,“孔将軍認得我?”
“果然是你!”孔含光激動的大吼一聲,“國師待你怎麼樣,沒委屈你吧?”
“我義父待我很好”,王福嘉扶額,一眼認出她,難道孔将軍還是她親戚不成,“孔将軍,如果我沒記錯,我與您似乎是初次見面,還是說……我以前和您有什麼淵源?”
“十年前,我去陵陽城述職,在宴上見着國師和你坐在一處,我跟人打聽才知道,王家那個小閨女讓國師收養了。”
說到這,孔含光耷拉着頭,歎了口氣,“我還認得你親爹,當時王兄和蠻人打仗,說是查到陵陽城裡有蠻人的奸細,我還替他謀劃過,結果王兄怎麼就……就通敵了呢……”
陵陽城,蠻族,奸細。
王福嘉的手不自覺的握着了扶手,渾身發緊,她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問道:“我父親可透露過,奸細是何人?”
“奸細沒查出來,盤根錯節牽連不少,藏得這麼深,肯定是個大人物。”
冥冥之中,仿佛有股力量推着她,翻開陳舊的卷宗,把當年的真相一筆一筆的改正。
王福嘉忽然想起北姑山的匪寨,寨子裡有烏孫古國樣式的檐廊,它的主人肯定和蠻族有接觸,難不成,父親發現的奸細是陳衍?但這樣也說不通,陳衍常年駐守在北方遼州,和父親所在的江州相隔千裡,就算查也查不到他頭上。
況且,那封被作為通敵“物證”的嫁禍王元衡信箋,分明是廖平寫的。廖平和陳衍私下的交集王福嘉不知,但二人曾因火藥問題在朝堂上鬧得很不愉快,平日裡分駐大殷南北兩疆,連去陵陽述職也錯開時間,最多不過點頭之交。
但如果奸細不是陳衍,王福嘉說不出話了,有一個猜測在她心中緩緩升起。
陳衍說過,符俟承諾幫他奪權,養匪的計劃也是符俟暗示的,王福嘉的指甲掐進掌心,那匪寨,是不是也是符俟借給陳衍的呢?
如果寨子是符俟的,那裡面的烏孫花紋就說得通了,她來檀州坐的那輛馬車,就是符俟在外邦遊曆時,蠻族送給他的禮物。符俟與蠻族交好,那蠻族紋樣就不足為奇了……
那父親十五年前查到的奸細,那個陵陽的大人物,也就水落石出了。
怎麼會是……義父?
“王姑娘……王姑娘”,王福嘉聽到有人叫她,聲音越來越大,她猛然回過神,才發現帳子裡的所有人都憂心的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