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丹英趕緊給她端了一杯茶,王福嘉木然地抿了一口茶水,茶水苦得驚人,她幽魂一般四散的神思才稍稍定下來。
這一切都隻是她的猜測,寨子裡固然有蠻人的痕迹,但也不能斷定十五年前的奸細一定是符俟,靠現在這些模棱兩可證據,還遠遠不夠,最重要的,還是林褚月正在查的——蘭台宮的卷宗。
“你這是……”萬丹英讓她吓得不輕,怎麼好好的說這話,這姑娘突然就愣住了,叫都叫不回來。
她用手肘狠狠地搗了丈夫一下,死命給疼得呲牙咧嘴的孔含光使眼色,“人家姑娘沒了父母,本來就難過,你還提!”
孔含光趕緊轉移話題,一把抓過桌子上那張圖紙,熱切地指給王福嘉看,“明日曹磊帶着檀岷鎮邊軍過來幫忙,越江下遊不出兩日就能挖開,城内積水立刻就能排出去。”
萬丹英搶過圖紙,拿筆在紙上添了幾條線,将越江和蒼梧江取最近處連在一起,道:“我都想好了,水排出去以後,就按照圖上截彎取直,挖兩條連通的輸水渠,以後越江再蓄水也不怕了。”
王福嘉昏昏沉沉,手指痙攣地抓着衣袖,掌心忽然碰到了一個硬物,她手伸進袖中才發現,是顔明津的琺琅折扇,她攥着扇子柄,強行把思緒定到圖紙上。
她突然隐秘的想到,怎麼跟顔明津一樣了,要抓着扇子才能安神呢。
“輸水渠雖好,但是不能常年暢通”,王福嘉道:“下遊有大片的農田,如果輸水渠引走了一半的水,那灌溉就成大問題了,況且下遊的貨物流通大都是航運,水少了,船也不好走。”
她從桌上撚起一根毛筆,在圖紙水渠的兩端各添一筆,“枯水期時,就把水渠堵死,等豐水期再打通,這樣既不缺少灌溉用水,也能防洪澇,倒是不錯。”
衆人聚在桌邊,把水渠的位置和方向改了又改,待一切妥當時,月牙都挂上了枝頭。
孔含光盛情邀請三人留下,說是要補上一頓接風宴,裴遺燕和鄧晏要等着明日曹磊過來,跑來跑去也麻煩,便答應留下。王福嘉謝過孔含光好意,跟萬夫人打了聲招呼,策馬奔回知州府。
下了馬,她直奔顔明津的院子,剛到院門口,便被踟蹰徘徊的孫恪擋住了路。
見到她,原本癱在地上的孫恪突然撲上去,“王姑娘,我認罪!我認罪!”他連滾帶爬,胸膛裡像裝了一個破爛風箱,呼哧帶喘,“下官貪了一百萬兩銀子!貪了一百萬兩!”
他還未及撲到王福嘉身邊,寒光一閃,便被鴉九挨着脖子攔住,孫恪自從被暗衛翻出了家裡的賬本,就魂不附體,撐着最後一口氣來找顔明津求情,此刻被鴉九一閃,吓得兩眼一翻,哎呦一聲暈了過去。
王福嘉隻當作沒看見,進門後留下一句,“你少說兩句,我還是自己查吧……”
百姓民不聊生,他們還要虎噬狼貪,趁機發國難财,中飽私囊,以填私欲,這種人說的話,又有誰會相信呢。
屋裡很暗,就燃着一豆燭火,火光撲朔,映在顔明津臉上,手下算盤珠子碰撞,就像兩塊翠玉撞在一起。
顔明津今日未出門,隻披一件月白袍子,發也沒束,拿一根綢子松垮垮的綁着,水一般的從肩上傾瀉而下,王福嘉靜靜地盯了他片刻。
世人皆知景瑄侯的母親淳安長公主才貌雙絕,公主雖仙去,但這好相貌卻留下了,顔明津要是不說話,确實稱得上芝蘭玉樹,湛然若神……直到房中算盤聲突然停了。
“我看你在門口站了半晌,是要我請你進來嗎?”帶着笑意的聲音從屋裡傳來。
王福嘉心裡慨歎,怎麼景瑄侯是個會說話的,真是可惜了。
她正大光明的從屏風後走出來,頗有氣勢,不像是來探望他的,反倒像專程來視察的,公事公辦道:“你賬看得怎麼樣了,找到什麼纰漏了嗎?”
顔明津沒看賬本一眼,追着她的視線,道:“周紹祖手上最少貪了二百萬兩,孫大人更是光宗耀祖,最少四百萬兩”,他眼神晦暗,“這賬要是報上去,他們明日就要下去見列祖列宗了。”
“而且,還有一千四百萬兩銀子不在這個賬本上”,他半邊臉隐在燭火後,微不可聞的說道:“剩下的,陳衍應該比我要明白點。”
就在這是,院子裡傳來小厮的叫喚聲,似乎焦急的很,“侯爺,您多少吃一點,整日米水未盡,當心身體啊!”
沒想到還有新發現,王福嘉一時不知作何感想,查賬查的飯都不吃了,也不知道該欣喜纨绔子弟變勤奮了,還是說他不愛惜身體,她糾結着,最終還是擔心占了上風。
她緊盯着顔明津,緩緩問道:“侯爺打算絕食嗎?”
顔明津此時才覺得精神不濟,見王福嘉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好久沒碰算盤,入迷了”,無奈笑道:“我吃。”
太不真誠,王福嘉恨恨地想,要是她不來,這頓飯侯爺也是不打算吃了。
燭火映在兩人身上,顔明津突然覺得這場景有些眼熟,他小時候,老侯爺打算盤入迷的時候,長公主隻需要一個輕飄飄的眼神,老侯爺就乖乖放下算盤去吃飯了。
小顔明津還問過父親,為何這樣?當時老侯爺一臉高深,隻說他長大了就懂了。
蜜裡調油,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