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頓了一下,正要接過旁邊遞來的水杯,好好濟一濟剛剛給十五班訓練時候渴着了的嗓子。一片安靜的時候,竟聽得不大不小的一聲笑,通過看台頭頂開着的擴音話筒傳出來。
“誰在笑?哪個班的?”老鳥立刻換了表情,“很好笑嗎?出來笑給大家看看!”
他向自己的右手邊看去,高高低低地擠着兩個班的人,臉上又全然是一副嚴肅的表情了。完全看不出擴音話筒擴的具體是誰的笑聲。
教官們對他微微搖了搖頭,表示确實沒有看到具體是誰。
俞夢感覺老鳥下一秒就要像那些抗日神劇裡一樣,罵一句“格老子滴”了。他臉色沉下來,問到底是誰,身邊有沒有同學看見。
若是從俞夢這個角度仰起頭往上看,剛好能看到眼前八班的看台方陣,從左往右數的第三列,正好站在她的眼前,又正好,那位忍不住發出笑聲的男生,就站在第三列第二個。
俞夢當時擡着頭,一眼就看到了他從半垂着腦袋,到嘴角勾起笑出聲,又到變臉使勁忍住的全過程。
在一群男生裡看着算高,皮膚有點黑。粗粗看一眼不覺得算什麼出衆的長相,隻是仔細着再看眉目,确實比普通人深邃一點兒,有一條利落的下颌線。
嘶……她怎麼感覺這個人看着有點兒眼熟。
那個男生顯然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微微擡了一下手,做了個“噓”的手勢,然後又把下巴稍稍低下去,收斂着。
下午的太陽已經到了主席台的西面,整個看台籠在陰影裡,連着人的眉眼也是。
籠在陰影裡也顯得深邃的眉眼。
俞夢這下想起,幾天前在程敏磨叽的時候,那個孤身闖廣播室為全段同學拔話筒線的勇士。
教官在後排,沒有看到前面的小動作。俞夢不聲不響的把目光移向别處,而在方才不言之間,不知道又過了幾輪無聲的刀光劍影。
她沒來由地想,自己好像幫了這個人第二次了,怎麼每次他幹壞事的時候,都讓自己撞見了。
老鳥最後沒有找到到底是哪個破壞分子在拆他的台,也就隻能撂了幾句狠話,讓大家接着訓練,所有标準都按照十五班現在的來。明天早上鈴聲一響,立刻、馬上,把席子和被子搬到操場上,集體操練。
全段學生叫苦不疊,有許多愛幹淨的學生申請拿其他的被子來訓練,這床被子要睡覺用的。
老鳥統統駁回,因為這床被子是學校統一訂的,作風要統一,這床被子既要參與平時的内務檢查,也要參與最後的彙演,決不能破壞統一,除非你能在兩天内找到一模一樣的被子。
“算了,明天是軍訓倒數第二天,被子和席子弄就弄髒吧,後天彙演結束以後,馬上帶回家讓我媽洗了。”寝室裡,田圓看着自己的床鋪,心疼道。
“老鳥下了死命令了,說好不容易排好的方陣,從明天開始不許有人中暑暈倒,不許有人用不同的被子。”俞夢撇撇嘴,“他再管我,我就倒給他看,讓他重新排隊列去!”
如果川中軍訓可以發手機,老鳥和程敏一定會被打包在一起罵上幾千層樓。老鳥的惡劣行徑包括半夜吹緊急集合、軍訓期間不許學生到超市買零食、強迫學生在操場上表演睡覺等等。
但是時勢所迫,他們也隻能口嗨一下,并且在去超市買可樂雪碧等等有色飲料的時候小心謹慎,捂在懷裡好像捂着一張銀行卡。
“唉夢夢,你知道嗎?那天程敏講話的時候,話筒不是突然斷了嗎?”田圓一邊整理席子,一邊道,“我聽别人說,是有學生去拔了。你那天有沒有看到?”
俞夢愣了一下,這是怎麼傳出去的?這個大哥不會蠢到自己出去炫耀了這件事情吧?
但她還是否認了。
“我當時腿很痛,沒有注意廣播室那邊。”
“真是為民除害。”另一個室友說,“希望正義之劍再來制裁老鳥一下。”
俞夢腦海裡不斷閃過那張眉眼深邃的臉,她知道整個年段大概有一半的同學在期待這件事。
不得不說,她也有點期待。她雖與這位大哥素不相識,卻莫名覺得他有這種膽量。
但是直到最後,也沒有發生同樣大快人心的奇迹。
為什麼呢?俞夢思考了這個問題——大概是因為他有那種氣質。
能氣死程敏和老鳥的氣質。
軍訓的最後一天,看台和主席台上坐滿了人。有市裡教育局來檢驗的領導,還有各個班級負責後勤工作的家長們。
全段所有學生,抱着自己的涼席和被子來到操場,按照事先訓練的隊形散開。随着老鳥一聲令下,所有人鋪開被子,躺在操場上對着太陽開始睡起了覺。在“喔喔喔”一聲雞鳴的背景音樂響起後,立即起床,整理内務。
也許是因為這一畫面太過抽象,看台上的所有人紛紛從椅子上站起來。
數以百計的手機和他們頭頂上盤旋這的一家川中影協的無人機,記錄下了這個曆史性的畫面。
從此,19級這場著名的睡覺表演,在川中的各個網絡平台上經典詠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