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顆土豆看了一眼沙發上的她，又看了一眼站着的那位。背着手，拿起自己桌上的保溫杯喝了一口。俞夢眼見他銳利的小眼睛掃視一圈，便趕緊知趣地站起來，走到他桌子前面去。

“一個你沈岐黃，”他狠狠盯了一下那個男生，把一沓罰單回執拍在桌上，“喜歡拔廣播是吧？”

“開學過來這一個多星期，吃了值日老師多少張罰單？”程敏怒道，“午休不喜歡按時回教室，晚自習喜歡晚點，靜校了喜歡到處在學校裡亂晃——你很有能耐啊。”

“你以為考試考個前一百面就很驕傲啦？”程敏接着道，“你自己要不要回去看看自己的卷面，有多少是錯的基礎題？基礎不牢地動山搖，我告訴你。”

俞夢在旁邊聽得一愣一愣的。沈岐黃，她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她知道他多半是個會闖禍的，但是不知道他這麼能闖禍。

也是個人才。

俞夢餘光看到，沈岐黃低眉順眼，程敏一邊說他一邊點頭微笑嗯。認錯态度良好，不沖撞老師，但是俞夢見多了，這種态度雖然不起沖突，但是一般也代表此人油鹽不進。

這麼倔。看來很有經驗。

“年段裡規定，三張罰單回家反思三天。你現在馬上給我收拾收拾東西，回家給我反思去。回來的時候交3000字檢讨。這個學期如果再吃一張，”程敏伸了一根指頭，晃了晃，他瞪大了眼，又道，“你就别來上學了！”

沈岐黃淡淡道：“好的老師，我會回去好好反思的，一定會把檢讨按時交上來。”

他彬彬有禮，盛怒的程敏好像一拳打到了軟棉花上，好像嫌晦氣似的揮了揮手，又複道：“我會跟你班主任保持聯系的，你給我注意點。你這樣我告訴你，以後沒有好大學考的。”

高手啊。俞夢想，心裡驟然起了幾分敬意。

“還有你——是不是叫俞夢啊？”程敏俄而矛頭一轉，把槍口對準了俞夢。

俞夢點點頭，琢磨着他大抵是問過盧姐了。

“我告訴你啊，我好幾次課間經過你們班，看見你坐在位置上看課外書。”程敏背着手，走到辦公室的書櫃上，拿了一本書下來。

“今天，你看的是《鄉土中國》，算是老師錯怪你了。老師賠一本給你。”他把那本書遞給俞夢，小眼一眯，“但是不代表你可以頂撞老師，或者下次再自習課上看書，懂了沒有？”

俞夢把那本書接過來，是一本九成新《鄉土中國》。

程敏竟然賠書還賠一本二手的，估計就是想起教師公用書架上有一本一樣的就順手拿過來搪塞她了，占用公共資源，一點心也不用。

俞夢大抵摸清程敏就是這種死要面子的脾性，所以也懶得分辨他的強行說教。拿了書說“好的老師”，暗暗在心裡“切”了一聲，現學八分沈岐黃油鹽不進的本事，用來打發程敏。

她和沈岐黃一前一後地離開辦公室。

俞夢心裡已經完全沒有了上來時的緊張，美少女戰士之魂暫時隐藏。她一下一下抛着書玩，卻不小心脫了手，書掉到了地上。

她轉身，卻見得沈岐黃已經把書撿起來了。

“給你。”他把書遞過來，揚了揚眉，又複道，“你還挺厲害的，從他手裡還能賠本書出來。”

“那是他欠我的——我本來就沒有在自習課的時候看過課外書。”俞夢“哼”了一聲。

“是嗎？”他饒有興緻地抱着手，這樣問。

“怎麼？我還要跟你解釋啊？”俞夢瞪了他一眼，心說這厮怎麼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不滿地嘟囔了一聲“十三點兮兮”，轉身就準備走。

“唉，我沒那個意思，别罵人啊。”沈岐黃倒追上來，在她身後說，“我隻是覺得，被那閻王請喝茶的人，多少都不會簡單的。你想想嘛，鬼門關走一遭啊。”

俞夢呢，叫程敏土豆。沈岐黃呢，叫他閻王。

俞夢對這個稱呼忍俊不禁，于是又多說了兩句：“我沒你淡定，你比較熟練——噢對了，下次低調點，别拔了廣播到處說。回家愉快。”

“我沒有拔了廣播到處說。”沈岐黃淡淡道，“不過确實，回家這件事情很愉快。”

他們順着樓梯下到二樓，俞夢應該接着往下走，沈岐黃應該到這層的八班去。俞夢輕笑了一聲，把人甩在身後，卻聽他在身後叫道：“你叫俞夢，對吧？”

俞夢停了步子，從樓梯的拐角往上看，沈岐黃的眉目又像那天一樣，籠了一半在暗裡。二樓的走廊燈壞了一半還沒有修好，原來映出來的燈光是這樣晦明晦暗。

一樓的燈光爬不上這矮矮十幾級的階梯，于是懶懶趴在樓下等她走下去，像喝醉的女人伏在陽台上，酒杯裡晃着一丁點葡萄酒，樓梯上的人隻有眼裡倒映了一點橙黃。

那個時候她莫名想起很多作家描寫台階的句子，于是不大不小地回了一聲：“對，沈岐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