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終将聲震人間,必長久深自緘默;
誰終将點燃閃電,必長久如雲漂泊。
我的時代還沒到來,有的人死後方生。
尼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2019年/2023年,摘錄,俞夢】
發令氣-槍的聲音很響,那“嘭”的一聲能從操場的東南角穿越幾百米撞到教學樓的窗玻璃上。接着就是氣吞山河的加油歡呼聲,讓坐在教室裡的人都在想象操場上接下來“百萬雄師”沖線的場面。
川中一年一度限定,九月秋季運動會。運動會結束給一點國慶假,接着馬上回來學習。
俞夢的圓珠筆筆頭在聽到第三聲震天響的“嘭”之後頓了一下,本來就沒有多少的靈感一下都被趕走。她開始漫無目的地審視着紙上的文字,越看越覺得支離破碎,寫着寫着就遍體鱗傷。
第一次社團課上,傅老師就提醒他們,可以為11月截止的“郁文杯”動筆了。盡管往年來看,高一就進入複賽的同學基本沒有,但是總是要練練筆頭,好文章都是練出來的。
俞夢結合自己初三時候的經曆,覺得越早動筆越好,這樣可以盡量多的留出修改文章的時間。正好運動會連着國慶假,可以先把初稿寫出一版來。
所以現在,大部分人都在操場上看比賽,她坐在教室裡。清醒時寫兩個句子,大部分時候都在神遊發呆。
田圓早上要拉她去看比賽的時候,她雙手合十說自己要在教室裡寫東西。田圓覺得她不可理喻,說這大好的秋光豈可辜負?就算要寫東西也得到處走走才有靈感吧?
“你真是的,寫數學的時候怎麼沒見你這麼能推?”田圓圓眼一瞪,見她實在堅持,也不勉強。
俞夢回想起來,确實如果此時是讓自己寫數學而不是寫故事,她肯定馬不停蹄地跟田圓去看比賽了,想來真是有點對不起晶晶。
她在心裡說了一聲sorry,還是這麼幹了。她翻了翻魔法書,添了一些有的沒的的句子,但還是沒有想出個完整的故事來。
事實上,她根本沒有一個讓人想想就覺得“spark”,然後為之編織出一整個完整故事的切入點。
她把魔法書從頭翻到尾,又從尾翻到頭,開始有點後悔為什麼沒聽田圓的話。
“一定要繼續寫故事喲。”
俞夢開始神遊。不知道為什麼,傅老師那句話又在刺激她的大腦。
她反複揣測着傅老師那句話的語氣,不知道那句話是在鼓勵自己,還是跟一個長久沒見的學生客氣所以随口那麼一說,抑或還是跟之前一樣,提醒自己要謙虛小心。
若換做小時候的自己,大概會沾沾自喜地覺得自己是傅老師帶過的最好的學生之一,畢竟那時候誰都誇她是個天才。
但是淩筱筱珠玉在前,她像個不管身後事羽化的神仙,不知道她的後輩們已經為她築起了神壇。俞夢才上了兩次社課,就知道,在東籬,所有人都會做成為下一個淩筱筱的夢。
淩筱筱成為了很多人的偶像,不止她一個。
不知道為什麼,俞夢總覺得有點遺憾。這件事就像自己一直珍藏了很久的珍寶突然被很多人發現因此備受矚目,又或者自己喜歡的小衆歌曲被某些社交平台改成電音DJ版而傳播的更廣。
她之前喜歡淩筱筱的時候,身邊沒有人知道這位青年作家。她從文章認識淩筱筱,現在大家從傅老師口中認識淩筱筱。盡管喜歡的時間長短和緣由沒有高下之分,但是她就是忍不住覺得他們的喜歡盲目而廉價。
東籬的大家至少都是熱愛文學、喜歡閱讀的,從根源上來講,幾乎誰都有那麼點才氣。
面對淩筱筱隻剩瞻仰的她,不敢提“天分”兩個字。但是面對其他人,那種不可一世的“天才”心理,又會在出走以後如期歸來——她覺得自己到底和别人不一樣。
說不清這是種什麼情緒,又自負又自私。她一直以來都那麼擰巴别扭,初三的時候她看了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又嫌棄又惋惜愛瑪的同時,覺得用當代眼光來看,愛瑪身上兼有文青病和中二病,而且是晚期。
這樣類似的症狀在她身上非常顯著,她是當代的包法利夫人。
她把魔法書合上,從抽屜裡找出一本《蒼莽》,想找點寫作的感覺。
來川中以後很多休息時間她都這麼度過——雖然嚴格意義上來講,川中根本沒有多少休息時間。從早到晚十節課,中間留了一點吃飯的時間,其他時間全部安排上了自習,其他事情,顯得瑣碎又綿長。
但大家總有那麼一兩個不想學習的時刻,有些人在晚飯後自習開始前的空檔跑去打球,有些人在午休逗留在社團的活動室放空。
俞夢在這些時刻,坐在書吧的書架下面看書,或者在教室裡看《蒼莽》。田圓偶爾參與,但通常都是她一個人在精神世界裡自娛自樂。有時候會碰到肖子懷,但是她們除了交流一下對某本書或某個作者的看法,也沒有什麼特别的。
這兩個星期,她也是這樣看完了《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奔放、随意、詩性、哲理,尼采狂妄的超人私語。
看完以後她心裡空空的,通常每讀完一本很有觸動的書以後,她都會這樣。她覺得有些事情對于她來說是極其無解的,恰如這種精神世界的自娛自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