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夢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心情很複雜,坦然又遺憾。坦然是因為她早就在初中的時候有所設想,遺憾是因為她到底不甘心她不是天才。
俞夢知道毛姆的故事,知道毛姆原本學的是藝術,但是他覺得自己如果繼續畫下去,隻能當一個二流的畫家,所以他毅然放棄畫筆,選擇開始寫作。
她想成為一個作家,她不想跟傅老師當時說的一樣“僅限于此”,也不想面臨毛姆的困境,成為一個二流作家。
她多希望對于傅老師來說,自己是個真正的天才,跟淩筱筱一樣。
她不敢像初中時候一樣不知天高地厚地親近傅老師,也不甘心像個普通學生一樣跟她打個招呼便過了——她始終想要她的肯定。
初三拿了那個獎杯以後,她受到了很多來自叔叔阿姨們的關注和贊揚。但是她再也沒有以“榆林夕”的名字,發表過任何作品了。
她不是沒有寫過,她隻是不滿意。她将作品的鎖進抽屜,在各種各樣的故事裡兜來轉去,心裡總有口氣出不淨然。
有些人心裡的氣落成百來個鉛字便算是到了頭,而她俞夢的氣非得繞成九曲十八彎,鑽進個天馬行空的故事裡去,那些羅愁绮恨才能找到冤家。
但是她還沒有找到。
水晶燈的白光一閃,她的思緒就像質量不合格的煙花,在“嗤”一聲以後,什麼都沒有了。她再看滿堂賓客,燈火輝煌,觥籌交錯,笑臉盈盈來笑臉往。不知不覺,竟又生出一點悲涼來。
手機裡,玲珑小姑給她發,幾點了,還沒吃好?
她正打算回,卻聽到一個伯伯叫她:“夢夢啊,夢夢!”
“這個是伯伯的新書,送一本給你!你高中要好好努力啊——小張愛玲,我還等着你出書呢!”
俞夢連忙“唉”了一聲,說伯伯謬贊了。然後帶着标準的微笑,收下那本裝幀精緻的、自費出版的書。
*
俞玲珑是踩着第二天的午飯點回來的。
每個人進門的氣質都不一樣,俞玲珑尤其獨特,俞夢想。
因為小姑一進門,歡快的空氣就湧了進來,俞夢覺得整個家裡的氣氛都年輕了一個層次。
她大叫一聲“小姑”,然後跑到門口給了俞玲珑一個大大的擁抱。俞玲珑也大叫一聲“夢寶”,一頭複古港式的羊毛卷因為距離太近,戳到了俞夢臉上。
俞夢在小姑懷裡撒了個嬌,恍惚間能從她身上聞到一縷淡淡的清香。
“小姑用的什麼牌子的香水啊,好好聞。”
“這個是上次在外面旅遊買的,看包裝好看就買了,沒什麼牌子的。”俞玲珑在包裡找着,“你喜歡小姑送給你了,這個味道很年輕的,适合小姑娘。”
俞玲珑遞過來一個好看的玻璃瓶,系着綠色的綢帶,香水的名字是“理想國”。
俞夢接過還沒看清,就聽到俞鳴一聲笑罵:“玲珑啊,她是學生啊,哪裡用得着噴香水?你就順着她吧!”
父親站在玄關那兒,笑着招呼小姑:“快進來快進來,你嫂子做了一桌的菜,上海大美女回來了。”
俞玲珑拍拍俞夢的腦袋,輕聲說:“别聽你爸瞎說,留着以後用。”
“嫂子辛苦了!”俞玲珑把包和墨鏡遞給俞夢,一面往裡走,“每次回來嫂子都搞這麼大陣仗,我都不敢回來了,随便吃點就好了呀。”
孟建芳女士正好擺弄完飯菜和餐具,讓俞玲珑趕緊坐下,說:“哎呀,一年也就見你一兩回。在上海又吃不到家鄉的東西咯,嫂子不做給你吃,你哥要說我虧待你的。在上海過得還順心吧?”
俞玲珑嘻嘻笑:“我一個人當然順心的很,有錢又有閑。”
俞夢知道,玲珑小姑前幾年升了職,在上海買房落了戶。
雖說是套小公寓吧,但買房子的首付全是自己這些年在上海打拼攢下來的,一點兒沒向家裡要,實為新時代女性的标杆。
過年,親戚朋友全部傳的是“那個玲珑有出息的很,在上海混得很好哦”。
“一個人有時候太無聊了,是不是要找個男朋友啊?”母親問,“我知道好幾個小夥子,蠻不錯的,要不要介紹給你認識一下啊?”
俞夢注意到小姑的笑明顯僵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