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沒有意識到之前,已經沉溺于崇高本身了。
【2027年,書展,俞夢】
俞夢從快速刷屏的班群裡退出來,收到了一條好友驗證消息。
“著名的智者”請求添加你為好友。
驗證信息:我是沈岐黃。
俞夢通過好友驗證,對方立刻發來一個問好的表情。
著名的智者:社長好~
俞夢大概能想象到他那個欠揍的語氣和欠揍的嘴臉,決定用魔法打敗魔法,發回去了一個“你好~”。
對方發了好幾個表情包。俞夢打開他的個人主頁,發現他的簽名是“你想往自由的高處去,你的靈魂渴求着星球。但是你的惡劣的本能也熱望着自由。”
俞夢看着那句話愣了一會兒,堪堪想起來,著名的智者好像是那本書裡的一個小節名。
也就隻有他這麼臭屁的人會大言不慚地這樣取網名了。
這又勾起了俞夢的更久遠一點的記憶。記憶越過半個學期,飛到期中考試時行政樓的樓梯上。那時的他三步并作兩步從樓梯上跳下了,一臉得逞的笑,說了一句“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她飛快地翻動那本自己帶回來的書,發現這句話自己拿熒光筆劃過。
當時她怎麼思考這句話呢?俞夢回憶。可是她想不起來。
就她的閱讀經驗來看,這句話屬于那種自己一看就覺得喜歡、能和内心産生劇烈共鳴的話,所以肯定是不假思索地劃下來的。
這句話出自《山上的樹》這個小節。她說不出一個确切的喜歡原因,如果硬要說的話,她可以後知後覺補充出一點理由來——沈岐黃當時跟她說,他覺得有些事情是不用去尋找意義的,因為快樂,所以他想留在東籬。
“這件事我看不到意義,沈岐黃。”
“那就别看。”
又有一點記憶的碎片湧上來,她在回憶裡才看清楚,沈岐黃說這句話的語氣和神色堅決又溫柔,遺落的話音也沒有偏身轉入平時的戲谑。
查拉圖斯特拉是個超人,她經常羨慕那種自我的崇高,藐視一切,他高呼一聲,上帝死了。
确實狂妄自大到了極點,從這點上來看,沈岐黃倒确實得了他幾分真傳。
他的自我崇高本身就是一種意義。
我們總是在尋找意義的,尤其是像俞夢這樣的人。
可沉溺于自我的崇高,是沉溺于自由生命本身。在這個狂人看來,是聽從靈魂和本能的召喚,本身就是一種無比崇高的意義——沒必要打破。
生命的崇高在于自我本身,而自我本身就是意義本身——那是她在心裡早就已經想通的道理,但是經由沈岐黃才完全看明白。
她經曆無數曲曲繞繞,才看清他們原本就是價值取向相似的人。
她跟沈岐黃閑扯,扯到新分的班級竟然是相鄰,還有幾門課的老師互相帶學考和選考。
這位“著名的智者”則大度地表示,對于化學生物,有問題可以來問他,他包教包會,一起沖A。
“夢夢,你看什麼手機!還不去學習!”
沒聊兩句,孟建芳女士的呵斥就從廚房一路貫穿客廳,直擊趴在沙發上的俞夢。
俞夢拖長了聲音答應着,猛然看清楚了網課階段的本質——根本不是什麼值得慶祝的放假延長,而是來自家庭和學校的雙重轟炸。
這是對距離的挑戰,因為距離産生美。在這樣沒有确切解放日期的居家隔離下,大多數家庭内部爆發矛盾和争吵也隻是遲早的事。
而且找不到空間上的任何出口。
世上所有的家庭關系就是這點悲哀。
俞鳴和孟建芳現在都整天居家,臉上已經連續幾天陰晴不定。鞋廠自然受了本次疫情的影響,所有線下工作都已經暫停了。
所有上遊和下遊的産業都是這樣,面臨着非常嚴峻的生産問題。家裡的座機、手機,電話這頭進那頭出,已經連續響三天。
基本上每接兩個電話,兩個人就要長篇大論地談很久,争吵或是矛盾。
遠在上海的玲珑小姑發來消息,讓俞夢這兩天聽話點。
“你爸媽估計因為廠子裡的事情煩的要死,疫情第一個受沖擊的就是實業。”
“你裝也要裝一下,我現在被封在上海了,想救你也沒辦法。”
俞夢對俞玲珑說,應該是你慶幸自己被封在上海了。如果你在安川老家,跟爺爺奶奶封在一起,肯定要面臨無止境的催婚和念叨。
俞玲珑說,小鬼頭,就你懂。
俞夢頂着“鞋廠公主”的ID,覺得自己頭上的皇冠岌岌可危。疫情的風不知道挺不挺得過去,會先被家裡的矛盾沖天炸飛。
所以識時務者為俊傑,她趕緊撤回了房間,遠離雞飛狗跳,跟着課表繼續上網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