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村長見此激動地起身,将茶盅打翻了都顧不得,那雙老到瘦脫皮的手顫顫巍巍接過那一沓全村的命根子,這下貝殼村可算是有盼頭了。
“老朽代村民們拜謝雲姑娘大恩!”
“孫村長使不得!”
雲疏月連忙去扶孫村長,驚得旁邊的兩隻雞都驚叫飛起來,正好落在孫村長打翻的茶盅旁。
隻見那兩隻雞剛啄了兩口流到地上的茶水,又是驚叫一聲,倒在地上直抽搐,沒兩下就不動彈了。
這一變故吓壞了所有人。
沈酌上前探查一番更是心驚,“茶水有毒!”
孫村長吓得接連後退,若是他喝了茶盅裡的水,那死在這裡的就是他了!
孫二福也是又怕又急,“到底是誰想害死我爹!”
衆人心中都産生不少的猜測,孫村長緊緊抓住孫二福的手站穩身子,那雙渾濁的眼睛變得矍铄。
“茶盅裡的茶水是林公子臨出海時替老朽灌的。老朽因為擔憂吾兒與諸位的安危,昨夜起茶飯未思,輾轉難眠,晨時我這老骨頭實在撐不住才靠在椅子上睡過去了,直至你們安然回村,我才醒來,卻也沒碰過茶盅。”
孫村長的話是什麼意思不言而喻。
沈酌下意識看向雲疏月。
孫村長和孫二福也看向她。
雲疏月知道他們的意思,桑麻是不可能會做這種事的,那便隻有林冤。
她斂眸歎息,一件件事實擺在面前,不由得她辯解,做了的事就是做了,哪怕林冤是她親弟弟她也不會包庇。
雲疏月剛要開口卻被一旁的沈酌搶了先。
“孫村長受驚,雲姑娘雖救了林冤在身側養着,可對其秉性并未摸透,一腔真心付諸東流,雲姑娘得知真相已然傷痛欲絕,見此更是内心難安。萬幸的是孫村長人沒出事,林冤在昨夜已身葬大海,實難追讨其責任。此時重振貝殼村為要務,孫村長,我願出資替貝殼村重建屋舍和船隻,可好?”
少年面容誠摯,字字真心,本就身姿玉挺的沈酌在此刻更顯高大。
一時間事情發生太多的轉變,雲疏月内心湧動着複雜的情緒,嗫喏半晌終是難以開口,隻想着回頭他花了多少錢她全都還給他便是。
馬車啟程時不過巳時正,雁書和桑麻坐在車廂外,沈酌和雲疏月坐在車廂内,二人都掀了簾子,向身後的村民們揮手道别。
因着要趕路,馬車駕得飛快,除了緊急情況之外不到夜裡大抵是不會停歇了。
雲疏月和沈酌在車廂内相對而坐,她隻覺得氣氛尴尬到車廂内的空氣都要凝滞了,幸而他一直都在閉眼小憩,否則這車廂雲疏月是一刻都待不下去。
可長期以往也不是個辦法,總不能一直這樣捱到邶州城。
更何況,這次說到底确實是她識錯了人。
雲疏月深吸一口氣。
“對不起。”
“抱歉。”
沈酌不知何時也睜開了眼。
二人聽到對方說的話都是一愣,随即又是沉默起來。
“抱歉,若是我事先與你講清楚關于林冤的事,興許昨夜和今日你不會如此難以接受,隻是有許多消息我也是後來才知曉,隻能對你做一些模糊的提醒。”
沈酌方才假寐之時也想了很多,他雖不理解為何雲疏月能對一個才認識不到一個月的林冤有如此深的感情,但他選擇尊重。
“我不希望這類事還有下次,但倘若有下次,我定會竭力做得比現在更完善些,必不叫你再如此傷懷。”
這話說得倒是讓雲疏月有些受寵若驚。
“其實你也不必向我緻歉,你這樣做是為了大局着想我能理解,這次是我自己信錯了人,過度投入感情,今後不會了。”
雲疏月神色恹恹,像是要建立一個殼,将自己的一部分埋藏到殼裡面,不再示于衆人。
沈酌想要打碎這個殼。
人一旦将自己藏起來,就活不坦蕩,過不潇灑,一生束手束腳難以放縱。
他不想她變成那樣。
“願意以真心待人不是你的錯,在這件事裡,你也是受害者。但你要知道,人與人是不一樣的,有些人不值得,但有些人值得。若你為了不值得的人便要将自己藏起來,甚至于背上鋒芒武裝自己,那對于那些值得的人來說,公平嗎?”
清冽的男子嗓音落進耳中,輕柔地撫平内心的創傷,那剛被紮了一刀又一刀的心像是得到了良藥,不甘心變得滿目瘡痍,正努力地愈合着。
雲疏月杏眼含淚,朝着沈酌點了點頭。
她在這段話裡想明白了,原來她的悲傷來自于她對自己的不原諒。
她将林冤的所作所為全都歸咎于是她在那日救了林冤,并将他帶到身邊視為弟弟養着。
所以在看到林冤沉入海底時,她會為弟弟傷心,而當看到林冤所做的一切時,她又會為無辜的人難過。
最終她将自己束縛在了道德的枷鎖裡,自己背負上了一切罪責。
可“趙公子”卻說,她也是受害者。
這一瞬間,洶湧如海潮的委屈和苦水再也壓抑不住,雲疏月第一次在沈酌面前徹底釋放自己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