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燈籠挂在屋檐下,透過窗戶依稀可見兩道人影,規矩守禮,各站一方,許是這般說了許久的話,又或是沉默,但見一道身影動了,轉身往裡走。
原本歪七扭八的藥罐整整齊齊的排列在矮桌上。
瀾郁剛沐浴完,渾身散着淡淡的香氣,她聽着隐隐傳來的水聲時不時看向别處,尴尬說不上,隻是有些不自在,她仔細分辨着藥罐,捧着藥罐的瓶身轉來轉去,一時犯了難,之前上藥是在賀遲緒昏迷下,可現在呢,一個活生生的人,但藥又不能不上。
她又在後悔謊稱是夫妻,這不是自己把自己逼上絕路。
“幹什麼呢?”
低啞又充滿情愫的聲音自耳邊傳來,一股陌生的感覺,麻麻的,席卷全身,瀾郁被這聲驚了一下,藥罐脫手,滾到桌邊,眼看着即将落地,被一隻手接着,嘴邊噙着若有若無的笑意。
瀾郁瞥向那隻骨節分明又修長的手,思緒不知飄向何方,她目光上移,眼神裡帶些心虛,僅僅片刻,就轉為驚豔。
迎面而來的冷氣,賀遲緒的裡衣微微敞開,水漬凝結自上而下緩緩滑落,途徑喉結,鎖骨,再往下幾寸肌膚後消失不見,便再也看不見,瀾郁眼裡閃過失落。
她慌亂的收回目光“上藥,你自己行嗎?我去外面等你。”
她失落太過明顯,叫人輕易看了去,賀遲緒眸裡閃過絲懊惱與高興,他上前拉着瀾郁,認真道“恐怕不太行。”
他不太熟練地微微晃了下手腕,拉長嗓音,疑似撒嬌“幫幫我吧,瀾郁姐姐。”
被攥的地方發出驚人的熱,遊蛇般直直沖向瀾郁的腦門,瀾郁被這一句徹底敗下陣來,面上是平靜無波,内心卻是波濤洶湧。
賀遲緒嫌棄地皺起眉,在思量這個法子的可信度,他依稀記得當年師姐是這般教的,可惜沒來得及實行就沒機會了,但下一秒。
這個法子,可行,但下次不會用了。
因為瀾郁的表情算不上好。
瀾郁對他揚頭,示意他坐在矮凳上,随即她吃味般“啧”了聲大有不說出來不罷休的意思道“學壞了啊,誰教的?準備哄哪位小姑娘?”
賀遲緒乖順的坐在那,頭發被撥到一側,露出整個後背,聽完肩膀聳個不停,剛才的顧慮煙消雲散“還能有誰,當然是師姐教的,哄誰嘛,自然是哄一位叫雲昭的姑娘,所幸不算太晚。”
瀾郁有些茫然,眼裡漲漲的,時隔多年又聽着這句師姐,回溯百年,想起清月,雲昭走後她一定很傷心吧,她沉默着安靜的上藥“清月她……還好嗎?”
賀遲緒目光收斂,低落一秒便恢複過來,他好不容易才求來的甯靜,萬不能打破,于是強打精神道“好啊,她現在是執法長老,沒人敢說她半句不好,過得可潇灑了,撫光劍也被她養得锃亮。”
瀾郁放柔了眼神聽他叙說,問道“晚苡呢?晚苡是什麼時候醒的?”
賀遲緒感覺後背冰冰涼涼“晚苡是一百九十六年七月二十四醒的,你還不知道她,大小姐脾氣,我行我素慣了,前些年跟着江懷風遊曆了幾年,許是見到了什麼,沉穩不少。”
瀾郁手上動作不停,聽着時間,驚訝道“這麼晚,我臨走之前給她輸靈力了,不應該啊。”
賀遲緒蓦的繃直,那天的情形又一次被赤裸裸的掀開,他抿直嘴,眼裡是不悅和恐慌,緩了幾息後,他彎着唇角“靈韻難得,晚苡能醒來已是萬幸。”
瀾郁頗為贊同的點點頭,合上藥罐,從小籃裡拿出把扇子,搬個小凳子,坐在後面,撐着頭細細扇着,靜待藥吸收“那伯父呢?”
賀遲緒感覺風吹到心間,拔涼拔涼的,又道“父親身子有恙,閉關多年,也好,落個清淨,整日待在後山,逍遙自在。”
瀾郁觀藥吸收完後,收起扇子,将衣服往上攏了攏,待賀遲緒穿好後,繞到賀遲緒面前,蹲下“那你呢?你過得好嗎?”
賀遲緒眸底閃過憂傷,理性戰勝感性,他垂頭看着,不經意地笑着“我?我很好啊,沒事去秘境裡轉轉,回來處理幽都事務,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無聊的很。”
百年來的苦楚幾句帶過。
去秘境是因為可以在幻境裡短暫與她相見;日夜不停的一頭紮進事務裡,也是為了麻痹自己不去想;後來屢次來“勸”的賀硯修終歸被一句輕飄飄“爹,你當年也是這般想娘親的嗎?”永久的勸了回去。
賀遲緒記得有一次偶然聽見,南山寺的神靈有求必應,但要心誠。他便一步一念一叩首,默念“願神靈庇佑吾妻,身體康健,無病無災,不求今朝,但求來世,白頭偕老。”
從山腳到山頂,數不清的台階,他看滿殿的神佛,隻要是好的,他都為雲昭求了個遍,半年一去,未曾間斷。
望不見的山頂就如他心裡所願難以實現,所幸,他登上了,也等到了。
瀾郁沒說什麼,但足夠明白,她眼裡蓄着淚,笑着說“我也挺好的,也挺無聊的,以後有我陪着你。”
夜已深,兩人站在床榻前面面相觑,瀾郁迅速抱起一床被子道“你是傷者,你睡床。”